第20章 我叫李臣簡,小字忌浮。……

次日一早,明夫人就沐浴更衣,跟隨門上守候的內宦進了壽慶宮。

往常她們這些誥命夫人,也有入禁中陪太後皇後及妃嬪們閑聊解悶子的時候,但大抵都是逢著節氣,或是宮中有頭臉的貴人們生辰辦宴,像這樣平白傳召進宮的,確實不常有。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明夫人走在筆直的夾道裏,惴惴地思量。她的母親是平遙大長公主,是官家姑母,不拿身份地位說事,總算連著親,或許是太後想見一見親戚了,想找人說說話了,宣幾個素日聊得來的傳入禁中,也不是不可能。

她擡眼望了望前面引路的黃門,謹慎地叫了聲中貴人,“今日還有哪家夫人,來赴太後的茶局?”

黃門回過白胖的腦袋,笑著說:“只請了國公夫人一位,夫人在太後跟前可是獨一份,早前太後有什麽心裏話,不都只宣夫人一位麽。”

然而越是這麽說,裏頭顯見地越是有蹊蹺。明夫人心裏七上八下,拜見了太後復坐下說話,遠兜遠轉先聊了些題外話,最後終於轉到了梅芬的婚事上,太後倚著憑幾問:“大婚的正日子定下了嗎?”

明夫人搖了搖頭,“胡太夫人說請人瞧日子,左不過這幾天吧,就會送帖子過府的。”

太後的視線投向窗外瀟瀟的藍天,嗟嘆著:“時間過得真快,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孫輩的孩子們都要成家立室了。我倒是很羨慕胡氏啊,她還有孫子的婚事可操持,雖說兒子走得早些,有幾個孫子孫女在膝下承歡,總還有些安慰。”

當今官家的懿德太子薨後就沒有再生養,這對太後也好,對整個江山社稷也好,都是巨大的遺憾。

至於太後口中的胡氏呢,就是當年的胡貴妃。胡貴妃生梁王,先帝升遐後隨子出宮居住,後來梁王病故,得了個忠獻的謚號,家裏唯一的孫子受封國公,就是現在的魏國公。

李家宗室,似乎子息上都不太健旺,但其他幾位王侯總算還有養到成年的兒孫,唯獨官家沒有。關於官家的繼位,早年間也曾有過一場腥風血雨,和官家爭奪帝位的晉王落敗自盡,死前詛咒官家無人承襲宗祧,到現在這個詛咒居然真的應驗了,也讓官家處於一個頗為狼狽的處境上。

明夫人能怎麽樣呢,自然要說一些好聽話,諸如“官家春秋鼎盛,禁中娘子們風華正茂”等等,最後還是換來了太後的苦笑。

“若是能有,早就有了,還用等到今日?官家快五十的人了……”太後擺了擺手,表示不再做那樣無用的白日夢了,“到底人還是務實些的好。這回你們兩家的親事,官家也看重得很,所以召你入宮來,連聖人①都不須在場,就只你我,好好商議一回。”

明夫人心頭哆嗦了下,站起身說是,“一切聽太後和官家的示下。”

太後和顏悅色一笑,牽了她的手讓她坐,“要是論著親戚之間的稱呼,你該叫老身舅母,都是自己人,不必這樣拘禮。”頓了頓又道,“咱們是至親,有些話我也不背著你,說的就是那三位皇侄。早年官家還年輕,滿以為將來子嗣不愁,因此並未把幾位皇侄接進宮來撫養。如今年紀都見長了,錯過了叔侄相親的好機會,禁中又是這樣情況,大臣們前日還奏請官家早立太子呢,皇侄們心有期許,也在情理之中。”

這番話說得明夫人魂兒險些飛出來,這可不是隨意的閑話家常,就算尋常大戶人家過繼子侄接掌家業,都是思之又思,慎之又慎的事,何況這樣一個大國,鬧得不好,就是一場人命關天。

太後看她白了臉色,也不以為意,緩和著聲氣道:“要說三位皇侄裏頭,誰最得我的意,還數忌浮。你想想,陳國公李堯簡,楚公國李禹簡,單是名字就野心昭昭,堯舜禹叫他們占了兩個,且荊王和雍王都不是善類,他們心裏,未必沒有繼位的念想。”

明夫人囁嚅了下,發現這種話題真是說什麽都不好,要說李臣簡名字就透著本分老實,難免有王婆賣瓜的嫌疑。況且這些當權者的話,通常只能聽一半信一半,太後嘴上這麽評價,暗裏未必不疑心梁王和魏國公父子,有扮豬吃老虎的雄心。

譬如身懷珍寶,常有防人之心,這種心思很奇妙,一方面不得不挑選承繼的人選,一方面又心存忌憚和嫉妒,即便選中的人,也如防賊一樣日夜提防。所以就算魏國公能入太後的眼,也只是嘴上說說罷了,趁著大婚之前傳她這個嶽母進宮,必定有一番恩威並施要交代。

其實到了這一步,明夫人已經開始動搖,覺得這門親事真的定錯了。如果梅芬厲害靈巧,或許能夠應付日後的巨浪滔天,可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十七歲的人,六歲的心。倘或宮裏沒有矚目,讓她胡亂混日子倒也罷了,可今天太後都因這個召見了,可見想要安生是不能夠了。梅芬也好,魏國公也好,注定要頂在風口浪尖上,直到這場權力的交鋒徹底塵埃落定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