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0章 頌聖台閣體

講到曲辭的編寫,李潼也有一番自己的考慮。

雖然眼下單從這方面而言,他就是絕對的大宗師,腦海中的儲備全發揮出來的話,吊打全唐沒有任何難度。但需要考慮的一個前提是,他眼下需要編寫的是一部主題歌功頌德的燕樂大曲,而不是單純屬於自己的詩歌秀場。

代入這樣一個限制之後,風格強烈、情感突出、諷古謗今者,通通需要排除。選詩的第一個標準,就是政治正確,第二個標準是歌功頌德,第三個標準需要體格雅正,還有一個比較隱性的要求,那就是需要風格趨同。

如果僅僅只是前三個要求,其實也很好滿足,那就是貫穿全唐始終的應制詩。應制詩簡而言之就是馬屁詩,格式、趣味都非常趨同,而且這當中同樣不乏佳作。畢竟就算是拍馬屁,不一樣的人拍出來效果不一樣。

先不說上官儀這個初唐應制詩的大手子,他的孫女上官婉兒稱量天下曾經有個著名的場景,那就是唐中宗李顯時期一次禦園應制品詩,律詩大家宋之問、沈佺期同樣與會,宋詩尾聯“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沈詩尾聯則“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論為宋詩氣盛。

由此可見,即便是拍馬屁,風格情調也是大有不同。王維、李白那樣的大手子,是一般人能比?

李潼雖然滿腹華篇,現在既然有了一個大抄特抄的機會,風格方面還是要維持相對的統一,起碼不能變化過於明顯。

那麽有沒有一種詩歌流派,能夠同時滿足這四個要求?還真有!

“華林芳景遍陽春,吉日遊觀命近臣。鳶飛喬柯囀嬌鳥,蝶舞低枝映美人。翠含楊柳橋邊霧,清泛芙蓉水上雲。園實海芋皆化育,金甕玉盤賜八珍。”

陽春三月,禦園美景,挑選吉日命令近臣跟隨遊園。花木之間鳶飛鳥啼,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映襯得美人更加嬌艷。橋邊楊柳朦朧如霧,水上芙蓉像是彩雲漂浮。園中的果實,海裏的海鮮,都是天地孕育,如今盛在美器中被君王賞賜給群臣。

這首詩,沒有名字,因為又是李潼拆骨扒皮之後的再加工,所用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五律與明朝大學士楊士奇的七律,這一君一臣相隔近千年時光,各自詩文拼湊起來,意趣上居然沒有太大違和感。

當然時令肯定是錯的,但這也主要是說明這一類詩歌風格相類,內容空洞,個性全無,而且李世民的五律在格律對偶方面,甚至還不如楊士奇顯得工整。

楊士奇自屬於一個詩歌流派,那就是明朝的台閣體。台閣體在古代詩歌中屬於一個冷僻小類,概括其特點,題材上頌聖德、歌太平,藝術形式上求駢儷、重聲律、尚典雅,但在內容上則庸沓膚廓,萬喙一音。

簡而言之,台閣體是拍馬屁專用詩體,形式華麗,內容空洞,而且還拍得很膚淺雷同。由此也造成了台閣體藝術生命並不長久,土木堡之變後便日漸消亡,以至於日後除了一些學術性質的研究,幾乎沒有了什麽存在感。

但是,無論有著怎樣的缺點,台閣體詩歌幾乎完全滿足了李潼現階段的要求,形式優美,聲律工整,體格典雅,內容雷同。

雖然說身在大唐詩歌盛世將啟的年代,居然去抄台閣體這種完全沒有藝術生命力的詩體,實在是有點自甘墮落。但是文抄還是需要考慮自身的切實需求,他就算是抄成李白杜甫、柳永蘇軾,有啥用?難道還真要去追求少王不壽詩家悲?

台閣體藝術生命力再弱,但還有著一段相對完整的傳承脈絡。可是初唐上官體真的是除了上官儀之外,基本上就算是斷代了,但也足夠讓上官儀成為一時詩壇之冠。

李潼不是沒有長遠算計,但問題是需要先熬過眼前,日後才有機會不斷的突破自我,引領大唐詩歌走向真正的盛世。

所以眼下抄台閣體,雖然是有些人行邪道、不學好的意思,但卻完美契合李潼的個人需求。

台閣體有一個相當重要的特色,那就是凡創作者都是三楊那樣的台閣重臣,他們位極人臣,是真真正正有著沐浴皇恩的感受,因此他們的詩歌之中許多在旁人看來稍顯肉麻的拍馬屁,正好就是他們自身的切實感受。

試問,什麽樣的拍馬屁,能夠高明得過我自己信以為真,連我自己都麻痹了?

後世台閣體消亡,除了本身藝術格調不高,也在於明代三楊時期那種君臣上下和諧的關系一去不存,自然也就沒有那種深沐皇恩的切實感受、歌而詠之。

當然,台閣體雖然諸多好,但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實在太冷僻,使文抄的難度直線上升。

不過講到這個問題,李潼真是要不乏自豪的說上一句:“不好意思,當年為了混文憑,選的就是這個課題!這些詩雖然生僻,但當年好歹也分析了一點七葷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