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1章 音聲細題

永安王編制《萬象》新曲,內教坊、太樂署提供的人力支持,上上下下有兩三百眾之多。

對於一項文藝事業而言,這個規模實在不算小。但想到其他大曲排演規模,如《聖壽樂》單純舞者就有一百四十人之多,類似鹵簿樂等軍樂、儀樂,所用的鼓吹音聲更是不少。

不考慮眼下還是待宰羔羊的處境,能夠把文抄搞成這麽大規模,李潼也算是迎來他事業的一個小高峰。

雖然有這麽多的人投入其中,但是各司其職,分目標進行,並不雜亂,好歹他也曾經擔任過一個規模不小市政項目的主管,在人事統籌方面,還是有點基礎的。

在將曲辭呈交太樂署審核之後,李潼便來到太樂丞白芬所帶領的一個工作小組中。這小組成員主要是太樂署樂官組成,主要負責曲簿的編制,太樂丞白芬之下還有兩名樂正、兩名太樂博士。

眼下編曲過程還在散序階段,對於一部大曲而言,散序乃是音律的精華部分,最能體現一部大曲的音樂水平。

李潼所擬定的曲目《萬象》,本就取意包羅萬象,換言之就是大雜燴,無論十部樂還是兩部伎,有什麽精華都往裏邊添。

不考慮其他方面,這一個要求一聽就是外行指導內行。音聲協律起碼要有一個主題,要有一個貫穿全篇的基調,什麽東西都往裏面湊,別的不說,單單各種樂器不同音色便有百十種之多,如果不作專業性的篩選,只能是一團噪音。

所以,當李潼來到這裏的時候,就有一名樂正苦著臉上前言是這要求實在不好達到,歷數十部樂,沒有任何一種曲式風格、任何一種樂器能夠貫穿始終,作為提領。

“我等歷采諸樂,所合唯太簇商《燕樂》《龜茲伎》等數部或能得大王所意一二。”

聽到這名樂正的說辭,李潼便皺起了眉,燕樂不用多說,本身就是中外合璧的大雜燴。至於龜茲樂則是百搭,糅合進哪一種曲風都不突兀,甚至就連最莊重雅致的清商樂,都能將龜茲樂融入其中。

比如高宗舊年白明達所制《春鶯囀》,便是以龜茲樂和為鳥聲入樂。話說回來,李潼也是在接觸後才知,那個白芬看起來一副士人做派,其父白明達居然還是龜茲人。

“既然是闊制新曲,難道不能甩開舊部樂窠臼?”

聊技術,李潼是個渣渣,但是談概念,還是能夠頭頭是道。至於怎麽甩開舊部樂窠臼,你們問我?

幾名太樂署樂官聞言後,俱都面有難色,最終還是一名太樂博士上前說道:“還是先讓大王賞聽新協幾律。”

說罷,一部音聲人已經登場,李潼也已經落座,看到二兄李守禮也抱著琵琶站在這一部音聲人當中,便點頭鼓勵。可見多讀書的好處,親兄弟二人,一個滿腹詩華,自為座上客,一個只會玩樂器,只能堂下伎。

李潼的音樂鑒賞水平,大體也就《逍遙王》那種層次,哪怕現在借了虎皮披上,短期內也不會有什麽大的提升。

所以他評價一段曲律好壞,有一個最直觀標準,那就是樂器用多少。這跟打架一個道理,人多自然氣勢足,曲調好壞先不說,登台就能唬住你。

雖然共事日短,但磨合下來,樂官們也大體了解到永安王這一審美趣味,所以一段曲調譜成之後,能用多少樂器就用多少樂器,近來試演幾曲,動輒十幾種樂器起步。還真別說,諸多樂器搭配起來,只要還能保證曲調不散,效果真是提升好幾個層次。

李潼閉眼聽了一半,然後便擡起手來說道:“羯鼓撤下,奪音!另換鼓奏。”

這種要求,一聽就不是行外人能提出來的,諸如“奪音”“欺聲”之類的技術語言,這幾天看太樂丞白芬指導工作的時候,他心裏也暗記了不少。別管懂不懂,只要能提出要求,你們就必須要給我精益求精!

之後又陸續調整了幾個小處,最終得來的曲調已經降了一個宮位,又加了檀板、笙等幾種小樂器,當然,被挪走的羯鼓又被搬了回來。這麽多樂器雜奏,音聲本就混亂,如果再缺了領音的羯鼓,那更是不能聽。

但李潼還是有些不滿意,他品的不是曲調動聽與否,而是基本的聲理。這一段樂曲中,墊聲和音的樂器是胡笳,但胡笳音色濁且黏,一些音色不突出的樂器與之合奏,很容易就會被那濁音掩蓋。

此際台上樂器十三種,剛才他閉目聆聽,能夠分辨出來的樂器聲則只有九種,這就是所謂的欺聲了。

當李潼提出這個問題時,一名樂正上前回答道:“胡笳本易欺聲惡器,通常不以群聲協奏。但眼下群聲群奏,若無此器攏襯,則不免調音更雜……”

“既然如此,有沒有一種聲器既能得攏襯,又不混淆諸音?人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