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叢露頭疼欲裂,幾近昏厥,拼命地讓自己維持著清醒,以防自己昏厥後,再度醒來,將所想起之事忘得一幹二凈。

她嗓音虛弱,唇瓣幹燥得將要龜裂,盡量條理分明地道:“那日,我瞧見那白衣女鬼,也就是方韻鬼鬼祟祟地湊近母後的妝台,打開一盒胭脂,往胭脂裏灑了些粉末。

“其後,我被方韻發現了,方韻穿了一身白衣,謊稱自己乃是白衣女鬼,倘若我將此事說出去,她便日日夜夜纏著我,教我不得安寧,我當時年紀尚小,全然不知事情的重要性,輕易地被她嚇唬住了。

“後來,我又一次見到了方韻,那時我左手拿著撥浪鼓,右手拿著椰汁糯米糕,待我吃罷椰汁糯米糕後,方韻為我擦了手,還陪我捉蜻蜓。當年我不止見過方韻一次,我卻混淆了。原來是我……”

先皇後遺骨發黑,果真是因為中了毒。

叢露所言與叢霽所猜測的大抵一致。

溫祁正思索著,又聞得叢露哽咽著道:“原來是我害死了母後,我若是將此事告訴了母後,母後便不會過世得那般早,皇兄便不會過得那般苦,甚至險些受辱。”

叢霽曾險些受辱?

“並非公主害死了先皇後,乃是指使方韻之人害死了先皇後。”溫祈顧不得叢露精神不濟,面無人色,將其扶到床榻上躺著後,便急聲問道,“陛下怎會險些受辱?”

“那年皇兄應當才十六歲,我十歲,我們倆人終日食不果腹。有一日,皇兄趁我小憩之際,偷偷離開我,溜出了冷宮——皇兄被廢去太子之位後,我們倆人只能居於冷宮。皇兄堪堪踏出冷宮,我已轉醒了,我四處尋找皇兄,尋到後,出於好奇,跟蹤了他。

“他去見了一侍衛,那侍衛我認得,原先是東宮的低等侍衛,那侍衛一手撫摸著皇兄的面頰,一手去解皇兄的衣衫。我當時不懂為何那侍衛的眼神令我惡寒,現下想來,是因為那眼神中充滿了對於皇兄的垂涎以及欲要將皇兄好生糟蹋一番的強烈渴望。

“那侍衛快手將皇兄的衣衫剝去大半——當時皇兄總是將吃食讓予我,瘦得厲害,肋骨根根分明,接著,他欲要親吻皇兄,被皇兄偏首躲過了,他一時間沒了調情的興致,直截了當地掏出了那物,急欲……”

叢露不忍心再言,直接將這段略過了,她按著太陽穴,續道:“木然的皇兄突地推開了那侍衛,那侍衛急色,自是不肯放過皇兄。皇兄逃無可逃,幸而角落裏有一廢舊的燭台,皇兄操起了燭台,燭台銳利的針尖瞬間貫穿了那侍衛的脖頸,血液噴了皇兄一身。我是個膽小鬼,見到那許多的血液,嚇得拔腿便跑,並未留下來幫皇兄毀屍滅跡。

“等我再見到皇兄的時候,皇兄捧著兩只饅頭,塞到了我懷裏,並道自己已吃飽了,我記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見過饅頭了,且我已有三日不曾用過像樣的吃食,饞得直想將兩只饅頭都吃了,忍了又忍,才將其中一只塞回了皇兄手裏。”

那侍衛顯然不是一時興起要強/暴叢霽,而是與叢霽約定好的,否則,那侍衛解叢霽衣衫之時,叢霽便該反抗了。

叢霽一開始便打算用自己的身體換取兩個饅頭,只是關鍵時刻改了主意。

即便那侍衛並未得逞,溫祈仍是心驚肉跳,後怕不已。

他根本不敢想象假若那侍衛得逞了,叢霽會如何?

叢露雙目含淚:“皇兄為我做了太多,若無皇兄,我早已餓死了。”

陡然間,一幕又一幕的記憶竄入了她腦中——她滿腹怨恨,赤足疾奔至皇兄面前,用力地將玉搔頭插入了皇兄心口,皇兄卻並未責怪她,甚至擡手覆上她的臉頰,還溫柔地問她為何要殺他?緊接著,她居然汙蔑皇兄逼她下降,毀了她的容貌……

過多她難以接受的記憶沖擊著她的精神,她終是支撐不住,昏死了過去。

溫祈揚聲命人去請太醫,望著昏迷不醒的叢露,憎恨在他心頭瘋長。

若非叢露,許叢霽根本不用做出委身於人的打算;若非叢露,叢霽便不會被刺傷心口,身受重傷。

他清楚叢霽疼愛叢露,定不會怪罪於叢露,且叢露其實無力改變任何事,方韻下毒一事發生於叢露三四歲之時,叢露不過是一孩童,壓根不懂方韻究竟做了什麽;叢霽險些受辱一事發生於叢露十歲之時,叢露親眼見到叢霽殺人,逃跑乃是本能;至於刺傷叢霽一事,全數是雪鵑的過錯。

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壓下對於叢露的憎恨。

之前,叢霽被叢露刺傷,他僅是心疼得哭了,並不憎恨叢露。

應是他覺察到了自己心悅於叢霽之故罷?

下一息,他猝然想到他曾誤會過叢霽毀了叢露的容貌,遂連帶自己一同憎恨了。

他將十指指尖嵌入了自己的掌心,直到覺得疼了,都未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