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吾心安處(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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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再從兩個人變成一個人。

其實也不過短短半年而已,要說生活會因此而發生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自然不會,但總有些什麽東西是在悄悄變了的。

讀書時身旁再沒有另一個人的氣息,吃飯時桌上只有一副碗筷,倒春寒來襲時,無人溫暖的錦被不得不又用上了湯婆子……如此等等,細小而不起眼的變化,卻實實在在地影響著樂安。

於是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知不覺習慣了他的陪伴,於是在本以為做好準備的失去後,卻還是顯得有些狼狽,一時竟忘記沒有睢鷺時,她是怎麽一個人度過的。

不過,也只是一時的不適罷了。

不過是重新回到過去。

而且,睢鷺的信很快便到了。

走後第五天,算上送信時間,恐怕是出發後的第三甚至第二天,才剛剛走出京畿地界時便寫下的信。

而第一封之後便是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正如他臨別時所說的那樣,他真的每日一封信,而信上,倒並非寫什麽思念之苦,而只是寫出京後的一路見聞。

大到地方風俗之異,小到下榻的驛站小菜的口味,巨細無遺。

看著信,樂安便仿佛也跟著他一起離開京城,踏上了旅途,親眼見到了他所見的一切。

而樂安也如承諾的那般給睢鷺回信,也寫自己的日常,雖然她的日常實在乏善可陳。

春日一到,京城便又熱鬧起來,今年雖無春闈,但這絲毫不影響朱門裏的大人們的玩樂,曲江上一場又一場賞春賞花宴辦著,胡姬曼妙的舞姿接連舞著,通宵達旦,徹夜不休,整日都有這般熱鬧的景象。

不過樂安已極少再去那些場合了,就連找宋國公夫人等打牌,都極少了。

也就偶爾還去去翠華山,和希微品茶垂釣,聊聊天。

其余宴飲交際,人情往來,幾乎全都斷絕了。

而清凈下來的這些時間,她則都在讀書——雖然說讀書也不甚準確,更準確地說,是尋書,尋農林牧副、技匠百工之書,尋於開拓一片蠻荒原始的土地可能有幫助的任何書。

當然,這並不必她親自一本本書地去尋去找,許多事是可以交給手下人辦的,不過,她很喜歡參與其中的感覺,喜歡讓自己有事情做、忙碌起來的感覺,因此常常並不只是吩咐手下人,也常常親自參與。

除了尋找現存已有的書籍外,她還常常易服去民間街頭閑逛——並不是以遊樂為目的的那種閑逛。

她招攬了一些落地書生,讓熟悉生產又有意願的,隨她一起觀察、記錄、總結,編纂工書農書,只搜尋現有的書還是不足,畢竟這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前進著。

她會去普通百姓的田間地頭,看百姓們如何耕作,她會去匠鋪工坊,看匠人如何紡織鑄燒,她也會不抱任何目的的,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看百姓們的生活,甚至與街頭百姓深聊交友,遇見不平和苦難則都會盡力相幫。

她沒有穿華麗的衣衫,卻也並未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還有護衛隨行,再加上也有不少百姓識得她的長相,於是很快,許多人都知道了,那個常常出現在街頭田間的美貌婦人,其實就是大名鼎鼎的樂安公主,有人崇敬,有人拜伏,有人側目而視,她並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渾然不像一個公主。

不過這樣的舉動,卻讓她在民間的聲望日盛,原本她像高高在上供在神壇上的神像,而當她深入民間,她便從神壇上走下來,變成了百姓們眼中一個鮮活的人,一個可敬可愛的人。

她從未像此時這般深入聆聽百姓的苦楚,親眼看他們的喜怒哀樂,也從未無拘無束,讓自己像普通人一般活著。

而除去在外的這些活動之外,在外人看不到的時間,更多時候,她都是將自己關在書房。

沒有人陪伴,也無人可探討,只一個人在那裏塗塗寫寫,寫了許多許多,寫地本已幾乎痊愈的手掌筋痛之症都又復發,疼痛時咬著牙忍痛也不叫喊,看得冬梅姑姑心疼地只流淚,問她寫什麽那麽拼,讓她不要再寫了,她也只笑著搖搖頭,說那是她必須要做的事,再說筋痛嘛,早就習慣了,反正死不了人,忍忍就過去了,與之相比,自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當然,這種事她就不會在給睢鷺的回信中寫了。

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睢鷺寄來的書信已經厚厚一沓,信上,他的旅途終於終結,終於到達了那個樂安從未去過的遙遠的瓊州,他的信越寫越長、越寫越厚,因為越往南,風俗疆域也與京城越不相同,莫說樂安,就連算是混跡過江湖的睢鷺,也眼界大開,於是便更加事無巨細地在心中為樂安描述著那個遙遠的世界。

那裏日光燦爛,海風鹹濕,那裏有高大的奇怪的樹,那裏有比水桶還粗的蛇,那裏有各種各樣京城見不到的果子,那裏也有各種各樣與中原迥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