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在瓊州等你

“……我已經準了黃驤的請求, 封睢鷺為瓊州刺史,並兼任崖州、詹州、振州、萬安四州,統領南海之地, 財政防務也一應交給他, 實掌節度使之權……但姑姑……瓊州之地多瘴癘,敬貞跟我說,他初至瓊州時, 便害了一場大病,孫寧遠也是三天一小病兩天一大病, 陳情詩寫了不知道多少首,而且瓊州那麽遠,往來不便,舟車勞頓,若再想相見,怕是……一年都難得一回……”

照舊是揮退了仆從, 甚至連睢鷺也下去了, 姑侄倆坐在燃了熏香暖意融融的屋子裏, 李承平抱著樂安的胳膊碎碎地說著, 說到最後一句,聲音便已經有些異樣。

似乎是覺得這樣太過難堪, 他扭過了頭, 掩飾自己的失態, 但仍掩不住哽咽的聲音。

樂安伸手, 在他低垂下去的臉上輕輕一抹,便摸到了一手溫熱的液體。

“哭什麽。”她說。

李承平被她這動作一弄,卻是再也忍不住。

“姑姑……我知道我以前想錯了,我混賬, 但我不想您去那麽遠的地方,不想……再難與您相見……”

瓊州啊,那麽遠那麽遠,遠到在大梁的版圖上,從京城到瓊州畫一條線,便幾乎是橫跨了整個南北,遠到瓊州的官員回京都要比尋常外地官員提前一個多月出發,遠到若他再想她,想看看她,想聽聽她的聲音,卻連音書都難以傳達。

可是,當然,他也知道,他這樣的想法是多麽自私。

人在時,他壓不下心裏的小心思,猜疑著忌憚著;人要走了,他卻又如此自私,為了自己的感受強留她。

太可鄙了。

所以他忍不住羞愧,一邊羞愧,一邊卻又仍是將那些話說出了口,淚水一滴滴落下去,浸透了腳下柔軟的地毯。

然後一張柔軟的帕子按在了他臉上。

然後樂安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都說了哭什麽。”

“我不去瓊州。”她說。

李承平陡然擡起頭,眼裏乍然露出狂喜。

“真的?!”

“真的。”樂安輕聲說。

*

吏部的文書很快下來了。

趕在年前最後兩日,省去一切繁瑣關節,黃驤親自登門,送來了睢鷺的授職文書和官服腰牌等一應事物,正如李承平所說的那般,不止是瓊州刺史,而是統轄南海五州之地,從軍政到民生到財政,全部由睢鷺統轄,是實際意義上的南海一地的節度使,單從管轄範圍和職權看,如今的睢鷺已經當得起一方大員的稱號,這對一個新科進士來說,幾乎是完全無法想象的恩寵。

——如果這個地方不是瓊州的話。

於是也因此,這個封官也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憤慨,反倒還引起一些人的同情。

就連公主府內,聽到這個消息後,也跌破了一堆人的眼球。

“這這這、這怎麽能行呢,那麽遠那麽偏的地兒,而且我聽說,那地兒到處都是毒蟲蛇蟻,這一個不小心,命可就擱那兒了啊!”冬梅姑姑聽罷便急得團團轉,甚至還小心跟樂安試探了下,說能不能讓皇上收回成命。

樂安輕聲安慰她,說瓊州其實也不是那麽壞,說其實瓊州夏無酷暑,冬無嚴寒,雖然有毒蟲蛇蟻,但只要注意防範,也不是那麽可怕。

但,她其實也知道自己這麽說並沒什麽大用處。

冬梅姑姑在京城待了一輩子,在她老人家的眼裏,京城就是最好的,那只聽說過名字的偏遠之地,任樂安再怎麽說,也是未知的、是令人恐怖的地方。

樂安說的那些話,也只能被她視作安撫人心的話而已。

“那、那公主您……”而說完對睢鷺的擔憂,冬梅姑姑又結結巴巴地道,“不會跟著去吧?”

那神情裏,是十足的忐忑。

就連一旁做事的普通侍女,聽到冬梅姑姑這話後,都忍不住悄悄將視線落在樂安身上。

畢竟,若是樂安也跟著去,那她們這些仆人也多半是要跟著去的,而此去一去千萬裏,要跟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親朋遠別,此後迢迢路遠,誰知道還能不能回到京城,還能不能見到親朋。

樂安掃了掃眾人。

“我不去。”她說。

話聲遺落,樂安便聽到有人悄悄舒了一口氣,還有個小侍女後怕地拍了拍胸脯。她笑笑,轉頭看冬梅姑姑,便見她也是一副終於放下心的模樣。

但轉眼,冬梅姑姑的神情便又轉為了擔憂。

“那……您豈不是要跟駙馬分居兩地?”

才剛成親不到半年啊,就要一個瓊州,一個京城,相隔千萬裏,連書信都要隔許久才能收到,這樣,需要多濃烈的情,多熾熱的愛,才禁得起這樣的兩地分隔之苦?

所以,雖然聽到樂安不去瓊州後,冬梅姑姑下意識松一口氣,但轉眼一思及她此時已不是一個人,便立刻又擔憂起來。

而這些擔憂,也絕不是她杞人憂天,反而是再現實不過的問題,冬梅姑姑知道,樂安和睢鷺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