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吾心安處

得了官職, 也不是立刻就要走馬上任的,尤其瓊州路遠,怎麽也得過了年, 開了春再走, 於是這個年,樂安和睢鷺還能一起過。

這是兩人一起過的第一個年。

除夕夜,樂安白日進宮, 和李承平一起去太廟拜祭了先祖,到天黑便沒有再留在宮中——以往她都是留在宮裏, 陪著李承平一起守夜的,而是回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張燈結彩,酒菜飄香,豐盛又熱鬧的年夜飯後,樂安打賞了全府下人,還給孩子們都發了壓歲錢, 最後熱鬧稍稍散去, 她和睢鷺便靠在一起, 兩人細細地說著話, 一起守夜。

睢鷺跟樂安說他以前在家鄉時守夜的習俗,說他那樂安從未謀面過的父母, 說他小時候過年時的種種趣事。

樂安也跟睢鷺說她以前怎樣守夜, 她小時候過年, 大人們要去太廟拜祭祖先, 而她就守在太廟外,看著那些人魚貫而入,心裏十分好奇那裏面有什麽,而後來, 她也長大了,她成了牽著孩子的手進入那個地方的人,她看著太廟之上,那一個個靈位牌匾,卻並沒有小時候幻想的那樣有趣,而只有仿佛壓在肩上的沉甸甸的責任感。

他和她的成長經歷是完全迥異的,地點不同,身份不同,甚至時代都不相同,可是這並沒有讓他們的交流造成任何不暢和隔閡。

他們肩並著肩,頭挨著頭,輕聲細語,說著對方不了解的那個世界,一方說話時另一方就安靜傾聽,反之則亦然。

於是原本難熬的年夜似乎都過得飛快,爆竹聲聲中,他們相識也是相守的第一年便落了幕。

過了年,春天便如南歸的燕子,轉眼便來到了京城。

寒冬過去,大地解凍,雷響驚蟄,萬物始萌。

而離人也該啟程。

京城外十裏有長亭,早春時節,柳梢剛冒出新芽,長亭裏外已全是離人和送別的人。

相比他人,睢鷺一行人顯得格外顯眼,不僅因為有樂安的公主儀仗,還因為堪稱浩浩蕩蕩的與睢鷺一起前去的眾多隨行人員。

倒是沒幾個仆從,數量最多的,還是工匠、大夫、藥師,以及一隊威風凜凜的披甲護衛。

樂安從沒去過瓊州,但不代表她對瓊州一無所知,過往歷年瓊州官員的上奏、與孫寧遠等瓊州官員的深入交談,都讓她對那個遙遠的地方產生了一個大抵的認知。

她知道,那裏多瘴癘時疫,所以不管是為睢鷺個人安危,還是為瓊州一地之長遠計,研究瘴疫、克服瘴疫,都是必須的,因此需要大夫和藥師。

她知道,瓊州雖登記在冊的百姓不多,但深山密林裏,有許多當地土生的隱民,這些隱民語言風俗與中原迥異,又有各自的權力體系,因此常常與中原朝廷並不太相融,常常是各行其是,甚至與朝廷派過去的官員發生沖突,因此便需要必要的武力相護,於是樂安將自己手下,那批原本訓練精良,卻隨著她退出權利中心後,也一並無所事事、淪為看家護院的普通護衛的侍衛們,也送去瓊州。

她更知道,要治理瓊州,不止是要用武力制服、用醫藥保命,更要讓那片原始的、少有人跡踏足的土地為人所馴服,所以要有農林百工,要有人篳路藍縷,所以她四處搜尋各種工匠。

年後的這段時光,樂安一直在做的便是這些事。

當做起事來,時間便過得飛快,於是,兩人甚至沒有幾天正經歪纏惜別的時光,轉眼就到了離別之日。

而離別之時,再怎麽惜別也終歸要離別。

“……我打聽過了,從瓊州到京城,信件要一月有余才能送達,不過,我每日都給你寫信,這樣,你每日都能收到我的消息——還有,你也要給我寫信,說好了的。”

“……少喝些酒,不開心時也不要憋著,多出去走走,看看,擡頭望天的時候,說不定我也和你一樣在看著天。”

“你怎麽變得像冬梅姑姑一樣嘮叨。”

“呵呵……”

……

話說到無話可說時,離人終於要踏上旅程。

工匠、醫師、護衛,最後才是睢鷺,他騎著馬,墜在隊伍最後方,隊伍漸行漸遠,他卻還在頻頻回頭,看那個已經越發小的紅點。

早春還有些寒意,內裏換上春衫,外面卻還要大氅擋風禦寒,樂安和睢鷺便都披著鮮紅的狐裘大氅,在天地顏色尚顯黯淡的早春,那紅色便如熾烈的火,雪裏的梅,於是當兩人離地很遠很遠時,依舊還能看到遠方那一點鮮紅。

但再鮮艷的顏色,也終會被距離消弭。

“公主,都看不見了,回去吧。”許久之後,冬梅姑姑在樂安身邊輕聲道。

樂安最後看了那已經沒有隊伍蹤跡的官道一眼,“好。”,她對冬梅姑姑道,然後,轉身,看向身後的城闕,重新返回那個繁華富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