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道不同(第2/2頁)

周知縣微睜雙目,淡然道:“昨日府城有報,言你中了恩科第一名秀才,本官也甚是為你高興。想不到你今日便來拜訪,也是巧了,不知府試出的是什麽題目?”

他明知葉行遠是作為本縣士紳來投書的,卻一點兒都沒急著追問他來意,只閑扯家常。葉行遠也不著急,只恭謹對答,並無絲毫拘束處,但也不急於表明態度。

黃典吏在旁聽著兩人對答,不由也是捏一把冷汗。周知縣也就罷了,他跟隨縣尊兩年,知道他城府極深。但這葉行遠小小年紀,居然也這麽沉得住氣。

縣裏已是劍拔弩張的局面,兩人卻仿佛渾若無事。若是不了解背景,只會當是葉行遠中了案首秀才,回來順路拜訪知縣罷了。

約莫聊了十幾句,周知縣這才意猶未盡停了口,目光在葉行遠身上打轉,突然變了話題,“你年紀輕輕,如此才華,不用三年便是瓊林宴上客。縣中之事與你幹系不大,本官滿任便要遷轉。

等你告老回來的時候,歸陽縣早換了天地乾坤,你又何必淌這渾水?聽說你在山頭村首倡‘驅周’,果然是後生可畏啊。”

他語氣平靜,說到驅周之事也不動怒,只目光咄咄的盯著葉行遠看。葉行遠很灑脫的說:“縣尊莫要見怪,實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周知縣說的話葉行遠也明白,以他的年紀,若是能一路考上去,那到了京城便可授官,不會回轉本地。他父母雙亡,與葉家宗族其實也不甚親,只有一個姐姐,若是宦遊幾十年不回鄉,根本就無須為此而與周知縣起沖突。

但葉行遠的話,卻讓周知縣有些不解,“哦?此乃何意?願聞其詳。”

葉行遠嘆了口氣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鄉老殷切求懇,吾非泥塑木雕,難以不聞不問,只覺氣塞胸臆,不吐不快。

縣尊定下雨水規矩,或許本是好意。但行之過苛,失了聖人仁恕之心,如此反成殘民害民之令。本縣士紳出自於民,天命授予守護地方之道義,我雖年幼,卻也不敢落後。”

無論葉行遠走得多遠,他都是歸陽縣生人,這裏就是他的根基。他既然回來,又求民生之道,那就自然得與本地士紳連結一體。這就是箭在弦上了,至於驅周之言,不過只是自然而然的產物。

周知縣目光閃爍,沉吟片刻道:“以民為本,均平富貴,固然也有道理,不過都是那些考不上去的老冬烘拘泥之道。

你是聰明人,本官也不多繞圈子。日後你若中了進士,也是我輩中人,行事之道理當與這大不相同。

吾等所求道義,乃是朝廷的條理。只要向上面交的出政績,往下面壓得住非議,便是上上之策。你若志向為官,豈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葉行遠先前有所感悟時,就知道了這個原理在哪裏。聖人截取天道,化為讀書人可借用的天機,而天機是由天命來維持鞏固的,皇家就是天命的代表。

當今科舉官場體系說到底,都是由天命向下衍生出來的,神通都是天命授予。難免有官員迷信天命,一心向上了,這和那些神恩體系下的狂信徒沒有區別。

葉行遠搖頭道:“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縣尊在上,道既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