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墳前賦詩

葉行遠一路上都低著頭,不在意這些人的小手段,他有滿腹足以驚世駭俗的詩文,卻很清楚這個世界秩序森嚴,不會隨隨便便就將之拋出以博虛名。他是個謹慎的人,好詩詞當然要用在必要之處,今天看來,倒是一個適當的時機。

盛本其瞧著他,心中愈發得意,這雛兒想必是已經開始搜索枯腸,開始琢磨用什麽老套的詩句蒙混過關。想著待會兒葉行遠結結巴巴不成詞句,眾人嗤笑的場景,他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香君墓前,松柏森森。墓碑上還刻著香君生前的一篇小詩:“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詩會的規則簡單,這些都早有成例,有人就一一列了出來,“在場之人,只要是讀書朋友,都要作詩一首,在香君墓前誦念焚化。若能引動香君垂顧,那自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若是不能,那就請在場諸人一起評鑒,論定名次如何?”

又有人補充,“今日是葉賢弟第一次來香君冢,感受必然最深,依我看來,就請葉賢弟最後壓軸獻詩,盛賢兄在他之前,也好顯我等對香君之誠意,諸君以為如何?”

眾人大聲叫好,葉行遠連表現謙虛都來不及就得了這個壓軸的機會。

真是要把他放在火上烤啊。葉行遠瞥了一眼盛本其,心中嘆息,這讀書人忘了天理正義,只知道耍這種小手段,怪不得有幾分才氣,偏偏十年都考不上童生。本心已歪,如之奈何?

如果混雜在眾人之中,就算葉行遠拿出來一首不怎麽樣的詩詞,那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也不會受到多達的關注。但是眾人翹首以盼的壓軸之作,只要稍顯平庸,被盛本其的詩壓了下去,那就有得嘲笑;要是再差一點,只怕就要被大肆貶損,成為魚目混珠之輩了。

江湖風波惡,仕途路難行啊。葉行遠頗為感慨,不過世上之事大多如此,既然要選這一條路,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人家想拿自己當墊腳石,那也就不能怪自己踩著別人的肩膀。

這時候詩會已經拉開帷幕,有捷才的書生知道自己爭不到後面壓軸的位置,一早做好了詩文,搶先在香君墓前念誦,也算是給人留下點印象,否則到了中間,詩詞一多,誰還能記得他們。

葉行遠聽了兩首,不得不承認蒙生的水平就不過如此,能夠詞句押韻,平仄合轍已經算是不錯,至於立意之深遠,用詞之精妙,氣韻之悠長,那就是根本不需要指望的東西。

也難怪盛本其這種人都能夠在這些人之中脫穎而出。這個世界的詩詞水平整體並不算太高,大概是文人更注重道德文章的關系。

但對美的向往殊途同歸,真正的好詩詞又很快能傳唱天下,詩人的文名也能夠嗖嗖上漲。既是如此,他那些絕妙好辭只要用得恰到好處,必然能夠對他有更大的幫助。

葉行遠心中篤定,聽著這些陳詞濫調,更覺無聊,當下眼觀鼻鼻觀心,杵在那裏閉目養神。

盛本其不知究底,只當他是害怕得不知所措,臉上的笑再也藏不住。心中揣摩前幾天就已經做好,又請人修改過的詩句,洋洋得意,不斷幻想著被眾人吹捧的畫面。

如果在這裏,將葉行遠的文名打壓下去,那縣中貴人總該滿意了吧?縣試案首,舍他非誰?中了本縣童生案首,按照科舉規矩,下一步秀才功名自然也手到擒來。

詩會冗長無聊的進行中,一眾讀書人在香君冢前念詩,或是慷慨激昂,或是纏綿悱惻,或是悲痛欲絕,倒是演得很賣力。可惜詩句本身質量也就那樣,自娛自樂很有氣氛,但讓葉行遠提不起什麽興致。

這當然也在盛本其意料之中——今天請來的人也都是挑過的,沒有什麽太出色的人物,以免節外生枝妨礙了自己。眼看即將輪到自己,還沒有一首詩能與他水平相當,更是驕矜。

等到十數人都作詩完畢,終於到了盛本其上場的時候,他裝模作樣地踱著方步走到墓前高台之上,團團作了一個四方揖,“諸君好詩,我已領略其中妙處,只覺齒頰留香。珠玉在前,再讓我作詩,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他也深得以退為進的法門,這時候當然要裝一下,讓人逼一逼再獻詩。葉行遠也知道這台詞必然要被他搶了,並不在意,反正一會兒肯定有托兒來求著盛本其作詩,否則這也沒法下台。

果然立刻就有人大叫,“有盛兄在此,我們所作的哪裏能算是詩?請盛兄莫要再謙虛,趕緊錄下大作,莫讓吾輩久等!”

聽到台下一片附和之聲,盛本其心中得意,偏還要裝出一副不得已的模樣,“既然諸君如此擡愛,在下只能獻醜,只不過……”

他頓了一頓,不懷好意的目光轉向葉行遠,“我們今日詩會,贊頌香君,已有十數詩之多,如此重疊下去,只怕為香君所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