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4/7頁)

連宋怔住了。“你原來,是這麽想的。”良久,他說。

他是真的從來沒想過,在她內心深處,竟是這樣定義他,這樣定義長依,這樣定義她自己。飽覽宇內經綸的水神,參透十億娑婆人世,卻參不透意中人的思緒。

他自認對長依無情可言,折半身修為救她,只為驗證“非空”的存在。他也從不覺得自己的半身修為值個什麽。折修為,救長依,證非空,都不過是漫漫仙途中幾件尚可算作有趣且有意義的事罷了。做,就做了,不做,也無所謂。唯有對成玉,他是思之不得,輾轉反側,執著在心,無法紓解。

在他看來,為成玉而起的貪欲和嗔癡心,比半身修為難得太多,可在凡人看來,他對成玉所做的,的確不及對長依千萬分之一。

“我對長依,不是你想的那樣。”

到最後,他竟只能說出這句話,他自己也知道這句話有多無力。但她厭世般的面容和他內心無法忽視的郁窒之感卻堵得他喉頭生疼,無法說出更多的言語。

然後,他就看到她流淚了。那淚來得突然,就在他那句蒼白的解釋之後。

她依然是不信他的,他無力地想。

“我其實有些恨你。”她安靜地開口。

她在他面前哭過很多次,她的淚,他是很熟悉的。她傷心得很了會大哭,但傷心得狠了卻不知如何是好時,她的淚從來是很平靜的。

“我自己也知道,其實我沒有理由恨你。你曾經告誡過我,讓我離你遠些,是我不願聽,所以落到這個地步,是我的錯。但我卻忍不住恨你。”她嘆息了一聲,說著恨他的決絕話語,但轉過頭來看著他時,卻眼尾緋紅,分明是一副柔軟可欺的模樣,但她的拒絕又是那樣堅定,“將軍,我這一生,其實都不想再見到你。”她說。

似有一盆雪水當頭潑下,涼意直入心底。連宋僵在了那裏。

她令他憐,亦令他痛。

從前總以為她只是個嬌嬌小兒,不識情字,因此當用那些風刀霜劍般冰冷殘酷的言語斬斷二人緣線時,他並不覺會傷她多深,只以為她懂得什麽呢,痛的人唯有他而已。可如今才知,他究竟傷她多深。他不能怪她受傷後築起利甲保護自己,不能怪她不信他,更不能怪她一生都不想再見到自己。

在說完了那些話之後,成玉便轉身背對了他,再次出口:“所以,將軍,請回吧。”

天地都靜,連宋只感到渾身冰冷。那冷意極尖銳,迫得他無力以對,如同置身於北海海底那懲罰罪人的萬裏冰域。

送親的駝隊一路向西而去,按照輿圖,再行兩日便能到達被譽為沙漠之心的翡翠泊。翡翠泊後坐落著一片廣袤的戈壁。靜謐的桑柔河自高原而下,繞流過沉默的戈壁灘,而在桑柔河的盡頭,便是大熙與烏儺素的國界所在。

國師一手牽著駱駝一手拎著張地圖看了半天,不解地同走在他身旁的天步搭話:“天步姑娘你伺候殿下多年,應該對殿下很是了解吧。”

天步謙虛道:“不敢當。”

國師沒有理會天步到底敢當不敢當,自顧自繼續:“依你看,殿下如今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啊?”國師嘆了口氣,“既然終歸是舍不得郡主,那上天入地好不容易把人給找著了,難道不該立刻將她給帶回去嗎?可殿下倒好,只這麽一路跟著,再跟個七八日,咱們就能親自把郡主送嫁到那敏達王子手中了。”話到此處,國師突發奇想,“該不會……殿下是真這麽打算的吧。想著既然他與郡主無緣,那不如讓他親手把她交托到一個可信靠的人手中,她下半輩子穩妥了,他也就心安了什麽的……”

連、成二人情緣糾結難解,國師方外之人,不識情字,但他講義氣,也渴望有足夠的情感知識儲備,可以助他在關鍵時刻開解友人,因此這些時日埋頭苦讀了不少情天孽海的話本子。看他現在思考事情的腦回路,就知道神功已有小成。

天步正兒八經考慮了一下國師這個推論的可能性,嚴謹地搖了搖頭:“不,我覺得不至於。”她給出了一個很理性的論據,“殿下並不是這樣舍己為人的神。”

這個論據太有分量,國師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天步沉吟了一番,又道:“郡主還在生殿下的氣,這種情況下,直接將郡主帶回去,實乃火上澆油,我估計,殿下可能是在等著郡主消氣吧。”

國師想了想,點頭:“也是。”

天步當然不知成玉並非是在賭氣,也不知郡主和她家殿下那場分別了近四月之後的再次相見並不從容。非但不從容,還飽含著近乎決裂的悲苦和沉重。畢竟,在連宋尋到成玉後的第三日,她同國師才領著一個拖油瓶一樣的煙瀾一路找過來。她根本不知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