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7頁)

那個夢,指的就是目下吧。昭曦冷冷地想。無法尋到土地指引的水神,於每一個白日黑夜,疲憊地行走在這片剛被洪水洗禮不久的、沒有任何生靈存在的沙海中,徒勞而焦慮地尋找失蹤郡主的蹤跡。彼時無情無欲的祖媞神在夢中見到這一幕時不禁落淚,那時她是不知前因,如今知道了前因,明白連宋尋她為的不過是“不忍”二字,她可還會落淚?昭曦抿了抿唇角,不會了,他想。

他垂目繼續凝視著水鏡,在幾乎將絳月沙漠翻過來的搜尋中,連三已很是接近他們了,鏡中此時連宋所站之地,正是他們前日所經的路徑。但昭曦並不打算提醒朱槿。據姚黃說,連宋或許認識朱槿,那一旦水神到來,為了不暴露成玉的身份,朱槿定會選擇避其鋒芒暫時離開。而那,正是他將成玉帶走的絕佳時機。

昭曦面無表情地將水鏡收入袖中,垂眸之時,看到了沙山下那抹向小綠洲踽踽獨行的鵝黃色身影,他靜了片刻,突然伸出五指,借著視野上一點錯位的親近,將那虛影籠入了掌中,然後小心地、緊緊地拽住了。

昭曦估算得沒錯,連宋果然很快便追上了他們,就在次日黃昏,比他所料的還要更快一些。

雪已停了,落日只是一個圓的虛影,遙遙掛於天邊,靜照在這片為薄雪覆蓋的無涯孤漠上。被洪水蹂躪的巨木殘根自雪野裏嶙峋地突起,為這片廣漠平增了幾分蒼涼。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成玉騎著一只白駝,側坐在兩只駝峰之間,正在駝鈴聲中昏昏欲睡。

駝隊卻突然停了下來。

她睜開眼,擡手將遮住眼睫的兜帽撩起,然後,手便停在了那裏,雪白的面容上呈現出驚訝之色。那訝色似一朵花,在她精致的臉龐上緩緩盛開,開到極盛之時,卻唯留一片空白。

她將手放了下來,保持著空白的表情,目光落在立於駝隊前的白衣青年身上,淡淡一瞟,然後便移開了目光。

他出現在此,必是因了皇命,有什麽事需交付給送親隊,總不會是為了她。她沉靜地想,重放下了兜帽,蓋住了半邊面容。

冰天雪地中,整個送親隊都著裝厚重,唯有這突然出現的青年突兀地穿著不合時令的白單衣。青年身上有櫛風沐雨的痕跡,面上略顯疲憊之色,但這無損他高徹的神姿,依然令人覺得他形如玉樹,姿態風雅,卻又內含威儀。

負責送親的李將軍率先認出了面前這位被尊為帝國寶璧的大將軍,立刻攜眾叩拜。連宋卻並未看他們,目光定在不遠處端坐在駝峰間的成玉身上,靜了好一會兒,方低聲吩咐:“你們先行回避吧,我有事同郡主說。”

眾人循令退去遠處,連宋方擡步,緩緩走到了成玉的白駝前。

白駝靈性,感受到這高大青年內斂的威壓,立刻馴服地跪臥下來。

連三方才吩咐人下去時,成玉並未聽見,此時還陷在眾人為何突然退下的茫然中,白駝一動,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手被來人握住了,一拉一拽之間,竟已被青年抱了起來。

白駝溫馴地跪於一旁,她被青年攬在懷中,擁抱的力度幾乎令她感到了疼痛。但她沒有掙紮。她在思考:他這是在做什麽呢?

“我找了你很久,阿玉。”青年終於開口,在她耳邊低聲道。那聲音有些啞,含著一點疲頓之感,卻很溫柔。溫柔得令她感到困惑。

大約是在冰天雪地中待得太久了,青年的懷抱是冷的。成玉的心也是冷的,並不能因一個久違的擁抱就溫暖起來。她一直沒有吭聲。

直到青年察覺出了她的反常,主動松開她,她才順勢離開了他的懷抱,微垂著眼,平靜開口:“將軍來此,是因皇兄聽說了沙洪之事,不放心我,故而派您前來尋我,是嗎?”他為何突然出現在此地,這是她能想出的最合理的解釋了,“如將軍所見,”她無動於衷地繼續,“我很好,送親隊也正按照原計劃向烏儺素趕路,不會耽誤國之大事。煩勞將軍向國朝陳明,且代我向皇兄報個平安吧。”

天邊那冰輪似的冷陽像要掛不住了,緩緩西沉,天地間籠上了一層朦朧的暮色。

聽聞成玉平靜冷淡的言辭,連宋並沒有立刻回答,待她等得不耐,重擡起下垂的眉眼,淡淡看向他時,他才輕聲:“我來尋你,與皇命無關,是我自己非要找到你不可罷了。”趁著她發愣,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問我為什麽,對嗎?”但不等她點頭或搖頭,他已凝視著她的眼眸說出了答案,“因為我喜歡你,不能容許你嫁去烏儺素。”

成玉怔住了,片刻之後,緩緩睜大了眼睛。

連三了解成玉。

成玉是那樣的,受傷後慣會以棘刺包裹自己,但無論她表現得多麽拒人千裏,她的心卻比誰都軟,都真,所以她一直是很好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