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9頁)

無頭無尾的一句話,成玉卻立刻聽出來其中含意。

季明楓不再將她當個透明人,她覺得這是一種進步,但季世子這句話卻有些來者不善,她擡頭覷了季明楓一眼:“世子哥哥……”季明楓也看著她,眼中全無情緒,聽到世子哥哥這四個字,還微微皺了眉。她就有點孬了,即便有酒意撐著,亦做不出來再像方才那樣橫,她有些頹廢地低了頭,囁嚅道,“海伯只是說,讓我不要再去南書房。”又飛快道,“我沒有再去過南書房。”

“你一向聰明,”季明楓回她,聲音平靜:“當然知道舉一反三,明白‘不要再去南書房’這句話還有什麽意思。”

她當然知道,但是卻很認真地搖了頭:“我不聰明,我不知道。”

這一次季明楓沉默了許久,許久後,他盯著成玉:“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這個意思,有那麽難以理解麽?”

越北齋這個茶樓,比之成玉在平安城常逛的其他茶樓,有個十分不同之處:越北齋很靜。樓中沒有堂座,僅有雅室,客人們也不吵鬧,便是夥計們來來往往,也皆是悄聲言語,因此當同室茶友不再攀談時,樓中便只能聞得二樓一副竹簾子後頭傳出的古琴聲。此時成玉便只能聽到那古琴聲。她聽出來琴師彈奏的是《秋風詞》。

季明楓仍看著她,眼神十分淡漠。

季明楓問她有那麽難以理解麽。

其實並沒有那麽難以理解。她多麽聰明,他是什麽意思,她其實一直都懂。

但此時她卻不禁喃喃:“就是那麽難以理解。”又認真地重復了一遍,“就是那麽難以理解。”然後她看到季明楓蹙緊了眉頭,蹙眉是煩惱和不認同的意思,她想。只在眨眼之間,他蹙眉的神色便在她眼中模糊了。她立刻明白自己是哭了。

她也很清楚自己為什麽哭。她一直知道季明楓不希望她再出現在他面前,可能連看她一眼都嫌煩,但此前只是她心中如此想罷了,並不覺得十分真實。此時聽季明楓親口道出,這突如其來的真實感,就像一把細針密密實實紮進了她心口。她沒有忍住這猝不及防的疼痛。她本來就怕疼,所以她哭了。

但顯然季明楓並不懂得她的傷心,他嗓音微啞地斥責她:“別再像個小孩子,稍不順意便要哭鬧,你虛歲已十六了。”

是了,他厭了自己,因此連她的傷心他也再忍受不了。

她突然感到十分憤怒。她同蜻蛉說她很明白有時候人就是那樣的,一個人會突然討厭另一個人,沒有理由,但她其實還是想要個理由。他為什麽一下子這樣討厭她,連一點點機會都不再給她。他才是不可理喻的那個人。

這憤怒前所未有地刺激到她,她突然將手裏的兩把紫竹傘用力摔在季明楓面前,用盡力氣向他大吼了一聲:“我就是個小孩子!我就是笨!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傷心了我連哭一哭也不行麽!”

言語顛三倒四,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但是季明楓卻像是被她鎮住了,一時沒有出聲。

不斷掉落的淚水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季明楓的表情,但她心中還抱著一點隱秘的渴望,希望從季明楓的神色中辨出一點言不由衷來。她也不妄想他會因為她的傷心也感到一點痛心,她一向樂觀,又好哄,因此只要一點憐憫就可以。

她努力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又拿袖子揩了揩。

淚水拭盡後成玉終於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兩人的表情:首先入目的是季明楓身旁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神色中含著探究,打量她的目光中帶著五分不屑,五分可憐。而後才是季明楓,季明楓依然蹙著眉,察覺到她停止了哭泣,他擡手揉了揉額角:“你今夜鬧夠了,回去吧。”

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別再像個小孩子。

你今夜鬧夠了,回去吧。

成玉怔了好一會兒,突然覺得今夜所有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又令人厭憎。她從前是那樣難得憂愁的小姑娘,大多時候覺得世間一切都好,並不知厭憎是何意,今夜卻突然想起來,這世上原有個詞叫厭憎,而那正是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靜了半晌。半晌後,她輕聲道:“嗯,是該回去了。”她懨懨地,“我今晚可能有些可笑,這樣糾纏,太失禮了,大約是來路上喝了些酒的緣故。”她擡起頭來,“世子不必覺得煩惱,此時我覺著我酒醒了,今夜,”她微微抿了抿嘴唇,“讓世子和這位姑娘見笑了。”她不再說那些愛嬌又任性的言語,這樣說話的她前所未有地像個大姑娘,端嚴、得體、還客氣。

季明楓動了動嘴唇,但最終,他什麽都沒有說。

可成玉並沒有注意到,像是思考了一瞬,她百無聊賴道:“那就這樣吧,我走了。”說完真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