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7頁)

故而,她覺著季明楓是不可能想見她的。她再不通人情,這一點還是知道。她想著為彼此計,他二人做回陌路才是最好,但今日他卻讓她有些迷惑,季明楓似乎是專在此候她?

再見面有什麽好說呢,一次次提醒她她身上還背負著一條人命嗎?

她靠著木欄,茫然地看向季明楓,心想,是了,說不定他就是這樣想的。

她久不開口,季明楓也靜了一陣。

最終是季明楓打破了沉寂,輕聲問她:“方才我看到你和朋友們在鞠場擊鞠,你打得……很好。在麗川時卻不見你如何喜愛這項活動,季明椿邀你你從不理他。”季明椿是季明楓的哥哥,側室生的浪蕩公子,日日遊手好閑,鬥雞走狗無所不精。他緩緩道,“那時你只愛看書,兩月不到,我書房中的書被你來來回回翻了兩遍。”語聲中竟透出了一絲傷感和懷念,“你現在,比那時候要活潑很多。”

成玉沒有開口,她垂著頭看著長廊上的樹影。

季明楓亦隨著她的目光看向那些輕輕搖曳的樹影,半晌,嘆了一嘆:“許久不見,阿玉,你就沒有什麽話想和我說?”

她依然沒有開口。

季明楓停了片刻,微微皺了眉:“那時候你雖然文靜,但……”

她終於開了口。她打斷了他,重復著他的話:“那時候。”她輕聲,“世子總想讓我想起來那時候,是因為世子覺得,我沒有資格過得開心吧。”

季明楓怔在那兒。

有清風過,她覺得自己又聽到了鈴鐺的輕響。她試了好幾次,終於說出了那個名字:“我沒有忘記蜻蛉。”她道。

她沒有去看季明楓,遠遠望向蜿蜒的遊廊深處:“那時候,世子說我的任性會害死很多人。”她停了停,“最後雖然沒有成真,但我一直沒有忘記,我的確害死了蜻蛉。”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輕皺的眉頭讓她看上去有些像要哭出來,但她的聲音很穩,“世子說我貴為郡主,便不在意人命,世子可能不相信,我其實……”她眨了眨眼,眼尾泛上來一點紅,“我其實,不要說那麽多條性命,就連一條性命,我都背負不起。”她緊緊咬住了嘴唇,終歸是沒有哭出來。

風突然大起來,這將是個涼夜,小小的桂葉被吹得沙啦作響,季明楓的目光極深,他向前一步:“我說的那些話……”

她退後一步道:“我其實很希望同世子做回陌路,但我也知道世子覺得我不配有這種希望。世子問我難道就沒有什麽想同你說,”她的臉上顯出一點困惑,“我從沒想過此生會再同世子相遇,因此並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她停了一停,像是有點茫然,“世子見我一次,便是折磨我一次,世子可能覺得我就是應該被這樣折磨,但……”

她將視線移向季明楓,可她什麽都沒有看到,只覺得腦袋裏鈴鐺聲愈響,從最深處傳來針紮似的疼痛,她輕聲道:“請世子憐憫我。”

季明楓的臉在一瞬間變得蒼白。她卻沒有看到,因她的眼中已模糊一片,季明楓在她的眼底,不過是個黑色的影子罷了。眼珠也開始刺痛,她胡亂拿手揉了揉,在那一刹那,她察覺季明楓似乎想要上前來,她不確定他想做什麽,本能一躲,居然躲過了。

她匆匆說了告辭,說告辭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季明楓的表情,季明楓沒有嘗試攔住她,她快步離開時他也沒有追上來。

接著她糊裏糊塗地回了松鶴院,吃了兩粒寧神丸,發了會兒呆,想起了同齊大小姐之約。她就帶了個小宮女出了門,連衣服都忘了換,汗濕的白裙裹在身上,逢上涼夜中夜風一吹,半道她就開始打噴嚏。小宮女折回去幫她拿披風,她站在個避風處等候。

百無聊賴時,擡眼瞧見不遠處飄來許多燈光,她記得那是個湖,想來該是誰在放河燈。閑著也是閑著,她就踱了過去。

湖邊立著許多石燈座,路過第七個石燈座時,她隱約看見了那些放河燈的少女們。似乎是幾位被邀來行宮消夏的貴女。

湖風吹過,那一茬貴女中突然傳出爭辯聲來,聲音有些模糊,但又急又厲。她對這種事沒有什麽興趣,轉身欲沿原路折回去,卻突然聽到一聲尖叫:“救命,我們家小姐落水了!”

她本能地回了頭。回眼的一瞬,望見了湖面上掙紮的人影,和她慌張撲棱的手臂掀起的破碎水花。那水花是白色的。並不清晰的畫面,卻像一把重錘猛地敲過她的腦子,她眼前一黑,那因不會水而在湖面上慌亂揮舞的白色手臂像是突然來到了她的眼前,用力一撕。

封印解開。

一片瘆人的漆黑中,她又看到了南冉古墓。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條遍種著毒草的墓中小道。

蜻蛉牽著她的手在那條小道上飛奔。從古墓深處傳來點鼓的輕響,咚,咚,咚咚,鼓聲召喚了無數毒蟲緊緊追隨在她們身後。前面就是化骨池,化骨池上有一座木制的索橋,只要過了橋砍掉橋索阻斷那些毒蟲,她們就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