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7頁)

她壓住胸口,僅是片段的回憶便箍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伸手胡亂抓住身旁的月桂樹。不可以想起來。她哆哆嗦嗦地告誡自己,但被撕開的記憶卻似許久未進食的惡虎,一旦確認了目標做好了攻勢,便帶著要將她吞噬殆盡的兇狂猛撲而來。

她跌倒在月桂樹旁。

無邊的靜寂中,她聽到蜻蛉的聲音響在她身後:“郡主,快跑!”她猛地回頭,看到不到十六歲的自己摔倒在了斷掉的索橋旁,而面前的化骨池濺起來丈高的水花。那水花是白色的。她聽到自己失聲驚叫:“蜻蛉!”

她站不起來,絕望順著脊骨一路攀爬,穿過肩頸,像一張致密的絲網要擠碎她的腦髓。她一邊哭喊著蜻蛉的名字一邊爬向化骨池,那冰冷又恐懼的時刻,有一只手伸過來蓋住了她的手背。那只手非常溫暖。

她睜開了眼睛。

有微光入眼,昏黃的亮光,就像是南冉古墓中長明的人魚燈。但此處並非南冉古墓,因她看到了頭頂的床帳。帳頂上有繁星刺繡,成玉恍惚中明白過來自己此時是身在春深院自個兒的屋子裏,躺在自個兒的床上,方才她是在做夢。

她睜大眼睛回想方才的夢境,夢中一切都是真實,她的確遇到了季明楓,的確著了涼,也的確在湖邊看到了一個放河燈的少女落水,然後她……是了,她承受不住那一刻的恐懼,暈倒在了一棵月桂樹旁。

記憶一開閘就很難再將它們重新封印,暈倒那一瞬的可怕回憶再次襲進她腦中,那些回憶也全是真的,除了一處:森然的古墓中當她發瘋似地爬向化骨池時,在那個絕望的時刻,並沒有誰伸手給她。

只有那是假的。

她緩緩坐起身來,茫然地看向床前。

有腳步聲響起,六扇屏風上突然映出了個男子的身影,因會在這種深夜出現在她房中的男子除了朱槿再不會有別人,因此她什麽也沒想。

朱槿應是持了燈燭,房中比方才亮堂了些,她低頭揉著眼睛,便是在她揉眼的空當,他繞過屏風來到了她的床前。燈被放在了床邊的小花幾上。

她懨懨地抱膝坐那兒,不擡頭也不說話,是拒絕的姿態。但朱槿並未知難而退,反倒坐在了床邊她身旁,下一刻一張浸濕的白絲帕已挨上了她的臉。

她垂著頭躲過:“我不是故意去回憶,是看到了……”她停了一下,“封印……被觸發,自己解開了。”握著絲帕的那只手在她的話音中收了回去,停了停,然後絲帕被疊了兩疊。

朱槿並沒有這樣文雅的習慣,但她此時卻沒有想到此處。她強自平穩著吐息,繼續道:“你封住了那些事,這一年來,我再不會主動想起它們,所以才能無憂無慮地生活這許久,但也許我是不配這種無憂無慮的……”

她哽咽住,伸出右手捂住了眼睛:“我……很想念蜻蛉,就一晚,”她停了一會兒,“我不想被封印,也不想要任何人待在我身邊,就一晚。”

疊好的絲帕被放在了擱燈的小花幾上,四四方方一小疊。油燈的燈窩裏突然爆出一個燈花,啪的一聲。朱槿沒有回答她。那只手輕輕拉開了床頭裝小物的小屜,從裏頭取出把銀剪子來。油燈被籠住,燈芯被剪了一剪,火苗瞬間亮堂起來。這時候成玉才聽到對方開口:“朱槿他,封印了什麽?”是熟悉的,卻絕不應在此時出現在此地的微涼嗓音。

成玉猛地擡頭,側身坐在她床邊的青年正放下剪刀,用那張方才預備給她拭淚的絲帕低頭擦著手。感覺到她的目光時,他擡起了頭,目光掠過她。

下一刻他的手伸了過來,拇指觸到了她的眼睛,似乎預料到她會躲避似的,他空著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輕輕一拽,是輕柔的力度,她卻不受控制地傾了過去。只來得及擡手抵住他的胸膛。

她懵懂地擡眼看他。他似對那只緊貼住自己胸膛以示拒絕的手掌毫無所覺,那撫觸著她眼睛的右手輕柔地來到了她的眼下,然後拇指順著眼角一點一點,拭去了她眼下的淚痕。

意識到青年是在幫自己擦拭眼淚,成玉立刻想要自己來,擡起的手卻被青年攔住了。

“讓我來。”他說。

他的拇指來回撫過她的眼下,嘴唇輕抿著,那使他的神色看起來有些過分認真。

成玉的臉卻一點一點泛白了,因她在那一刻的靜謐中,想起來了方才她在青年面前哭著說了什麽。她說了朱槿的封印。那是秘密。她整個人都有些緊張的輕顫:“連三哥哥……我不是……”

他的手指還停留在她的眼尾,拭去了最後一絲淚痕,他低聲:“不想告訴我朱槿在你的意識裏封印了什麽,是麽?”

她僵了一下,立刻反駁:“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剛才說的封印,它實際上……它其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