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是夜有宴,成玉沒有出現。皇帝來曲水苑是為著消夏,關乎遊興,故而時不時便要宴一宴大臣,宴上一向還有雜耍和歌舞助興。皇帝曉得成玉是愛這個的,但宴上卻沒瞧見她人影,皇帝氣笑了,向沈公公:“她居然還知道躲朕。”

沈公公替成玉謙虛:“小郡主也是個有羞愧之心的人。”

次日,太皇太後召了公主和誥命們聽戲。皇帝同臣子們議事畢,太皇太後派人前來相請,皇帝便攜了幾個親近臣子同去,半途碰上了麗川王世子,皇帝亦順道邀了世子。

到得戲樓,看台上略略一望,居然還是沒瞧見成玉,皇帝疑惑了,向沈公公道:“這也不大像是在躲朕了。連戲也不來聽,小賴皮猴這是轉性了?”

沈公公是個細致人,從不在自個兒沒把握的事情上胡亂言語,因此很謹慎地回皇帝道:“要麽老奴去打聽打聽?”

被皇帝順帶著攜來聽戲的除了麗川王世子外還有幾個方才在議事堂議事的要臣,包括大將軍,東西台的左右相,吏部禮部工部的尚書,還有國師。

今上是個後宅很清凈的皇帝,家事也是些很清凈的家事,除了嫁公主還是嫁公主,因此今上議論起家事來從不避著外臣。不過外臣們也不大在皇帝的家事上頭給主意,成筠議起家事來,一向也只沈公公能奉陪他一二。

但今日大將軍竟插了一句話進來:“是不是病了,她?”

舉朝皆知大將軍是十九公主煙瀾的表兄,聽一向不愛管閑事的大將軍此時竟有此一問,只以為方才皇帝口中所提乃是煙瀾公主。

皇帝顯見得也如此想,因向連三道:“愛卿無須多慮,煙瀾她倒是沒有什麽。”

將軍擡眼,倒似疑惑:“皇上方才說的,不是紅玉麽?”

一直靜在一旁的麗川王世子神情中有明顯的一怔,直直看向連三。被連三直言反問的皇帝愣道:“朕方才問的確然是紅玉,”奇道,“不過愛卿怎麽知曉?”

將軍淡淡道:“臣不過一猜。”沉吟道,“郡主愛宴會,又愛聽戲,昨夜大宴上乃至今日戲樓中,卻都不見她人影,”將軍微微垂目,“臣還是覺得,她是病了。”

麗川王世子瞧著連三,微微蹙了眉,皇帝亦微微蹙了眉,但兩人顯見得不是為同一樁事蹙眉,皇帝道:“她昨兒下午還騎著馬在鞠場飛奔,沒看出什麽生病的征兆,照理說……”

將軍卻已從花梨木椅上站起了身:“臣代皇上去看看郡主。”

麗川王世子似乎也想起身,手已按住椅子的扶臂卻又停了下來。

世子終歸還是顧全大局的世子,曉得此種場合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在座諸位大臣卻沒有意識到王世子的這個小動作,大臣們目瞪口呆地瞧著坐在座上沉吟的皇帝和背影已漸遠去的將軍,只覺皇帝和將軍方才一番對話十分神奇。他們印象中將軍話少,議事時同皇帝基本沒有話聊,當然和他們也沒有話聊,著實沒有想到有一天能聽到將軍當著他們的面跟皇帝聊女人,聊的還是那位紅玉郡主。

紅玉郡主同將軍有過什麽瓜葛,太皇太後雖嚴令宮中不許再提及,但……可當日大將軍為了能拒掉這門婚事,連北衛未滅何以家為的名目都搬出來了……肱股要臣們壓抑著內心的波瀾湧動面面相覷。

大臣們八卦且疑惑,皇帝其實也有點疑惑,但皇帝嘛,怎能將自己的疑惑輕易示人,因此待臣子們都散了後,才向沈公公道:“連三同紅玉是怎麽回事?”

沈公公是個說話很趣致的人,沈公公笑答:“那陛下是希望將軍同郡主有事呢,還是無事呢?”

皇帝喝了口茶:“連三若是不娶,也好,若是要娶,為著成家的江山,他最好是娶我成家的宗女。”成筠平生第一次感覺嫁妹子這個話題不是那麽的沉重,但想起這個堂妹其實是個什麽德行,又忍不住喪氣,“紅玉她也十六了,眼見得一天天就知道胡鬧,騎馬爬樹,她還烤小鳥,”提起這一茬成筠的心又痛了,平復了半晌,“就那張臉還能看,這種時候朕就希望連三他能盡量地膚淺些,為著紅玉那張臉,破誓將她給娶了。”

沈公公有些擔心:“但據老奴所知,大將軍他並非是個膚淺之人。”

成筠心絞痛要犯了。

沈公公湊近輕聲:“老奴聽說昨日小郡主在鞠場玩耍時耍出了‘五杖飛五銅錢’的絕技,引得烏儺素的球手盡皆拜服,小郡主彼時真個是顧盼生姿,神采飛揚,大將軍其時在觀鞠台上瞧見了,似乎也很是贊賞,老奴猜測便是如此,將軍對小郡主才有了今日的留意……”

成筠因不擅擊鞠,並不明白“五杖飛五銅錢”是個什麽概念,因此並沒有理解昨日成玉出了多麽了不得的一個風頭,聽沈公公說起顧盼生姿之語,越加無望道:“顧盼生姿,神采飛揚,說白了還是那張臉。”問沈公公,“若連三他瞧見紅玉翻墻爬樹烤小鳥,他還能迷上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