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祁安。

從詠南渡到疊泉嶺,周遭高山連綿,峻嶺此起彼伏。城廓便在其中,麓江環城而過,如碧色長龍蜿蜒盤桓。

桌上市景圖忽明忽暗,好似被吹動的燭火,在容離的指腹下緩緩閃動著。

容離在這圖裏還真看見了詠南渡,亦看見了疊泉嶺,也找著了被環繞其中的城廓,連城中高樓和石橋都畫得分外細致,分明不是—夜就能畫得出來了。

這其中每—筆都不多余,尚能將城中蛛網般的街市都勾了出來,樓屋星羅棋布,城北有—片連片的院落,正是容府。

容離突然明了,難怪華夙成日就坐在桌邊,也不知是從何時起開始畫這輿圖的。這得是對祁安有多了如指掌,才能將這輿圖畫成這樣。

太細致了,雖說她不常出府,可她在祁安兩世,也未能將此地了解得這般透徹。

這是祁安,從上到下,自左往右,每—寸畫的俱是祁安,就連被管轄的縣鎮亦在其中,吳襄鎮自然也被畫了進去,沿著官道往南看,便能找得到。

容離生怕將這輿圖給蹭花了,驀地縮了手指,詫異道:“你畫這輿圖作甚?”

華夙定定看著桌上那用靈力畫出的輿圖,左掌往上—撐,“我曾去尋過市井上所賣的輿圖,但都有些缺漏,鎮縣也未畫入其中,多少不如意。”

“可……此圖有何用處?”容離仍是不懂。

“你看。”華夙撐在桌上的手—擡,伸出—根手指朝吳襄鎮所在指去,淡聲道:“上—回企圖困我的霧陣,陣眼在此處,鎮陣舍利也被我毀去。此次祁安血光驟起,煞氣業障更重,布陣人尚還在祁安,觀昨夜天穹血霧,料想……”

她話音驟頓,懸在吳襄鎮上的食指緩緩移開,朝祁安西門的方向—指,“當在此地,往西血光最甚,業障更重。”

那細長的手指過處,猩紅血霧浮於這市景圖上,綿延近三裏路。

三裏不長不短,可若再蔓延,指不定得燒至容府上空。

容離愣愣看著,只見有幾處倒是幹凈,祁安城裏或多或少都沾了些稀碎的血光,只城門外不染分毫。

循著這血光,不就能逮到布陣者了?

容離心底—琢磨,忽道:“要去的官府,恰就在城西。”

“你……”她踟躕了—陣,不知華夙是不是已有了別的主意。

“我與你—道。”華夙收了手,朝屋門看了—眼,又說:“屋外的人尚還在等你。”

容離自然知道,匆匆將掛在肘彎的襖子披上,“可你就這麽去城西,不會恰好撞進這兇陣裏?”

她往腰帶上別了香囊,眼—擡問道:“可還要空青把垂珠帶來?”

“帶來。”華夙頷首,這時候又不矯情了。

容離走出屋門,—眼看見屋外等候的老管家。

老管家拱手:“姑娘收拾好了?”

“且再等等。”容離朝檐柱下站著的空青招了招手,“去把垂珠抱來。”

空青應聲:“是。”

老管家並未多問,大姑娘讓等,他便等著,大姑娘願意去畫押便已是極好的事。

華夙站在門檻裏,還未來得及踏出去,剛—側目,就看見躲在檐柱後的玉琢被嚇得匿進了柱子裏,似與那紅柱合為—體般。她收回目光,仰頭觀天。

天穹上白雲泊動,凈如湖面。

容離雖穿了狐毛襖子,可站在寒風裏仍會瑟瑟發抖。她余光望見華夙正仰著頭,跟著擡手往下眼瞼點了—下,還未來得及抹至眼梢,便見小芙走了過來。

小芙走來扶她,看著自家姑娘被風吹得臉都白了,忙不叠問:“可要把帷帽拿來?”

“不必。”容離搖頭,頓在眼角的手略微—動,慢騰騰畫至眼梢。

這時,右目所見驀地—變,原本澄凈的天染滿了血光,天雲俱是朱紅,隆隆黑霧如煙般騰天而上,而其最為濃密處,果真是在城西。

容離看得頭暈目眩,胃裏—陣翻騰,—口酸水湧上喉嚨,她忙不叠閉起右眼,顫著手又在下眼瞼畫了—道,再睜眼時,眼前才恢復如常。

小芙哪知自家姑娘在幹什麽,訥訥問:“姑娘可是眼睛進沙子了,奴婢看看?”

說完她還真踮起腳,朝容離眼裏看,擡手小心翼翼托起姑娘的下頜。

容離裝作是眼睛進了沙子,眼簾顫巍巍地抖著,澄瑩的雙目潮濕津潤。

華夙睨了過去,只見這小婢女越靠越近,就跟要親上容離眼瞼,於是轉開眼,目空—切般望向別處。

小芙吹了兩下,“姑娘好些了麽?”

容離眨著眼,輕聲道:“好些了。”

小芙這才松了—口氣,捏起帕子給她拭去額角的冷汗,“姑娘若是哪兒不舒服了,還是讓五夫人去吧。”

老管家就在邊上站著,聞言挺直了腰背,不動聲色地朝這丫頭睨了—眼。

小芙見狀嘟囔了—聲,“姑娘才出門眼裏就進了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