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4/4頁)

丁芹捧著心燈,在大雪中艱難的跋涉。她點起心燈並不是為了感知周圍,日光還照在這片雪原中,上神的允諾依舊生效,可是,如果沒有這盞心燈護持,她現在的情況實在無力穿過雪原。

點燈法並不需要多少法力,是她少有還能使用得出的術法,就是靠著這個,她這一路才能有驚無險。

小小的心焰照出一圈暖光,將刺骨的嚴寒都擋在外面。

這片雪原很特殊,且不提外面還是草長鶯飛這裏卻突兀出現一大片雪原的特異,在丁芹的感知中,這片雪原中沒有靈機,這是一片真正的死地。

但當她看到這片雪原時,心中就想著,進去看看吧。

於是她就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這片雪原,但就像之前一樣,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登上大青山頂、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上神、不知道能不能解決連天神都解決不了的事,但是,人這一生,是不是偶爾也會遇到一件哪怕明知道做不成,卻也要試一試的事?

在冰冷死寂的大雪中,一捧小小的暖光,逐漸靠近了古老的神廟。

“上神。”

無盡的風雪在踏入神廟的那一刻止息。

……

神廟中,郗沉岸不可思議地看著丁芹,他認得她。在與女須合作之後,他已查過與她相關的一切,大青山中的神明並不是隱秘。

可是如果來的是這位神使,如果使她追尋而來的是這位神明……郗沉岸猛然轉頭看向祭壇前的大玄。

那這位在幽冥當中契走他們的玄衣神明,難道竟是曾定地脊,居於日出之巔的那位神明嗎?!

大玄似嘆似笑:“丁芹啊……”

丁芹的神情卻越來越惶惑,神廟內沒有風雪,她卻仍然捧著心燈。

因為這裏雖然有照進來的日光,她卻覺得越往前,就越黑暗。

她向著黑暗走去。高曠的神廟寂靜莊嚴,穿過兩列石柱的少女腳步越來越慌亂。她感覺心燈越來越暗,好像要被周圍的黑暗吞沒了,最後只剩下一點微小的火苗留在掌中,再也照不清前路。

在她撞到祭壇的台階前,一只手托住了她的手臂。

“上神,為什麽我……什麽都看不見了?”丁芹捉住他垂下的袖,張皇無措地問道。

“因為這裏沒有光啊。”大玄嘆息道。

“為什麽?”那藏在光輝之下的暗影,已經吞噬了所有的光輝嗎?

祭壇台階上,她坐在大玄身旁,像曾經坐在李府的廊下,看陽光爬過神明潔白的袖袍。可現在她已什麽都看不見,那純澈的白變成了深重的墨黑。

她聽過上神的道,也見過上神的道。那樣光輝明澈的道,怎麽會熄滅呢?

“今日不講道,只談人世。”大玄的聲音平和得好像還是曾經在李府池邊樹下,“你已見過了許多。”

塵世的光影在丁芹眼前流轉。

不甘沉重的老、無可奈何的死、痛苦掙紮的病,還有生。眾生奔忙,奔忙於苦,以一切手段來滿足自己的所求,試圖以此來解脫於苦。

她看到互相仇恨想要殺死對方的兩個人,他們是要對方痛苦才能解除自己的痛苦。

她看到冀地在泥沼中越陷越深的人,向著苦水深處希求解脫。

被剝皮剔肉的魚在案板上掙紮,死是苦,生受淩遲剮身亦是苦。

都是苦,有什麽區別嗎?

生與死,有什麽區別嗎?

道在最高邈的日月中,也在最低微的塵埃裏。

一輪神印重新在丁芹額上顯現,卻不再是明亮的,而是幽暗下去。

在這暗色當中,在這重新與神明建立的聯系當中,她聽到了許多的聲音,許多的祈求。

沿著契,眾生一直在向神明祈求,哪怕他們自己並不知曉。

祈求離苦,祈求足欲。

不足欲的時候便怨憎因果,受不公的時候又渴求因果。

眾生怎麽可能足欲呢?

從心靈深處發出悲切之聲的眾生,像是懵懂不知事的生病孩童,一面哀嚎著痛苦呀!何以解脫?!一面悲聲著藥好難喝!不要喝藥!

可是因果已經亂了,解脫的道已經斷了,這是個注定積苦的世界。

被祈求著的神明,替他們選擇了一條解脫的道。

眾生在苦中悲切,以怨恨做祭。

怨恨如沫,那只筆上的墨色,不是怨恨,而是苦。

丁芹在這無盡的悲聲裏顫抖,一只手覆上她的額頭。那只手,是冷的。

“不,讓我聽……”

但神印還是還是和那些狂亂的祈求一起消隱了下去。

“為何要恐懼?我將與你們同行,去往世界終焉,那是最終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