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2/4頁)

但這姑娘的神情裏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平和,呂周看著她,總覺得沒辦法把她當成普通不懂事的天真姑娘,以至於滿心勸慰的話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你這樣太危險了。而且,你……”他遲疑了一下,放緩聲音道,“你也不該就這麽告訴我,萬一我聽到之後,起了壞心怎麽辦?”

丁芹笑了笑,還是很真誠地道謝,然後又問道:“剛才那是怎麽回事?”

城根底下生著又細又韌的野草,呂周抓著草葉緊勒著手,才答道:“那是修士們在爭鬥,如果不躲避,普通人可能會被他們的法術余波傷到,所以要躲避。”

他頓了頓,想到這姑娘剛剛說自己是從冀地外面來的,問道:“外面……你來的地方,沒有修士嗎?”

“也有修士。”丁芹答道,她看出呂周想問什麽,於是繼續道,“他們也會有爭鬥,偶爾也會波及到普通人,但沒有這麽頻繁。”

也沒有這麽肆無忌憚,以至於使百姓們都習以為常,每次都能驚惶卻又熟練地給自己找到藏身的地方。

呂周聽懂了丁芹的委婉,他只覺得心好像被撞了一下,又酸又悶,不由沉默下去。

就這一會兒,城墻根底下的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呂周才覺察到,剛才那些在天上打架的神仙已經不見了,許是到了別的地方。

“啊……我們也可以走了。”呂周站起來,他看向丁芹,下意識尋了個話題,“你要去哪?現在冀地很亂,你怎麽來這裏了?”

“我要找一個人。”丁芹頓了一下。不是的,她要尋找的是一位神明,但她下意識這樣說了。當她回想起上神時,她心中劃過一幕幕景象,林間一劍如九天銀河的漓池、樹下提著懸鈴木果逗弄文千字的漓池、取樹葉為紙教她習字的漓池、廊下雨簾內撥琴的漓池、告訴她你可以犯錯的漓池……手覆蓋在她目上的漓池。那雙手是暖的。

那是她所侍奉的神明,是……如師如父的長輩。神明是高高在上的嗎?神明也像寬厚智慧的長輩家人。

她脫口出要找一個人,但再想改口時卻已經晚了,呂周已經繼續說了下去:“你打算怎麽找?這樣也太危險了。他住在哪?不如找個商隊帶你去。你有去處嗎?”

“我不知道。”丁芹說道。

呂周看她一直平靜的神情裏突然露出茫然來,不由可憐起這姑娘來,又覺得這般莽莽撞撞地有些可氣:“你……算了。”他柔下聲來,“你要不要先在這裏住幾日?好歹也摸清楚冀地的情況再行動。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也想知道些冀地外面的事情。”

“好啊。”丁芹說道。

於是,在之後的幾天裏,呂周從丁芹這裏知道了冀地之外的世界是什麽模樣。他感覺到比那天在城墻根下更大的沖撞與眩暈。

在不知道有光的時候,原本他也可以忍受黑暗,在不知道原來只有自己活在黑暗中時,痛苦就伴隨著“為什麽”一起降臨了。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冀地的百姓們卻從未覺得有問題?他們不是被灌輸了一堆忠仆思想的奴婢,他們也可以讀書,也可以遊學。他們為什麽分明感受到了痛苦,卻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為什麽冀地和外面如此不同?

呂周看著對面的姑娘,情不自禁就問出了口。

他這幾天已經問過了許多個為什麽,那些關於冀地之外的世界,丁芹總能給他回答,但這一次沒有。

“我不知道。”丁芹說道。

呂周茫然地眨了幾下眼睛,以緩解心中的擁塞。他已經不再覺得丁芹是個天真莽撞的年輕姑娘了,這幾日裏他從她這裏獲得了很多答案,了解得越多,他便越發敬佩,以至於不由自主地開始習慣向對方尋求答案。

“我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事情,但見過不代表理解。”丁芹灰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像溫潤的灰瑪瑙,讓呂周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容易解出這個答案。”

“我?”

“冀地的人不能想明白,因為他們仍在迷妄當中;冀地外的人也不容易想明白,因為他們未曾經歷過。但你不一樣,你經歷過,知道自己曾經為何篤信,你已清醒,知道為何曾經的篤信是錯誤。你要做的,只是去思考自己的心。”

呂周不由在這聲音裏沉靜下來。

為什麽他明明被沉重的供奉壓得喘不過氣、常常擔憂因肆意妄為的神仙而受到災禍,卻又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為什麽他會一面覺得弱肉強食沒有問題,一面又覺得他只要守規矩就能過得好?

因為……他覺得不幸不會降臨在自己身上,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守規矩的人。

慘遭不幸的人是因為他們沒有虔誠地敬奉神明;被神仙打架波及的人是因為他們自己沒有注意,沒及時跑到城墻附近……只要守規矩,就不會遇到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