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3/4頁)

因為他瞧見別人的優渥,便心生艷羨;因為他覺得,自己也有可能做那食肉的強者;因為他看見那條縹緲難走的路,就以為自己也有走到終點的可能。

只要虔誠地供奉神廟,自然就可以成為人上人,只要拜入仙門,就也可以做那高高在上的神仙。

因為接受,便不會憤怒不甘;不憤怒不甘,便不會更痛苦。

但圈裏的豬羊被宰殺的原因,不是長胖了、吃太少、太鬧騰……只有唯一一個原因——人想吃肉。

但對強者的艷羨就像吊在驢子眼前的胡蘿蔔,好讓它忍受拉磨的苦。

但接受不公忍耐欺壓的馴順,只會帶來更大的苦,就像投枝於火的樹。

……

呂周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發現自己在哭。

“在意生死,便會被生死牽引;在意外境,便會被外境牽引。人被環境裹挾,我們做不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聖人,但你已經開始思考。”

這算不上撫慰,但呂周卻覺得心中的苦澀消解了許多。

他抹了把臉,道:“冀地這麽久……只有我開始思考嗎?”

他不信只有自己開始想這些。呂周很清楚,自己不是聰明絕頂的人,否則之前也不會混到不得不去找食肉鋪來尋生機的地步,他現在開始思考這些,也只是因為他見過了那一道因果判令。

冀地何其大也?歲月何其長久?

這麽久的時間、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的人,怎麽會只有他才想到這些呢?

更何況,冀地之外不是這個模樣!他們這些凡人便罷了,那些高來高去的神仙們,難道不會想要出去看一看嗎?他們怎麽會不知道呢?

他是無力的,但那些有力的人在想到這些後,為什麽沒能做出改變呢?就算都失敗了,為什麽一點聲響都沒有?還是說……有人壓住了這些聲響?

呂周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冀地像是一座被隔絕的孤島。

……

渾沌不會讓他的後花園出問題——這是以前。

他喜歡把所有的東西都緊緊抓在手裏,所有的讓渡,都是撒下的餌,所有的忍耐,都是為了等待更大的魚。

但他一直失去時,又能夠違背自己的本性忍耐多久呢?

從玄清教,到幽冥,再到太陽星、道之缺、眾生真靈,乃至現在的冀地,他一直在失去,每一網都落了空,只白白失去大量的餌。

現在他已不那麽能夠忍耐,但他也很難在冀地做得更多,諸天神把他限制得太嚴了。

大玄仍在落子。

現在,他、天神、渾沌形成了互相制衡的情形,但他不喜歡毫無意義的等待。

機會不是等待出來的。

渾沌失去的越多,就越難以忍耐。而等到渾沌終於無法忍受下去的時候,他必然會向著諸天神沖撞而去。

因為他可以從天神那裏獲得力量。

大玄在逼渾沌。

他要他打破這場無意義的平衡。

……

神廟是高曠而空寂的。

郗沉岸仍然沒有得到答案,不過在換了黃泉擺渡者之後,冀地的情況反而比之前要穩定了不少。

當人們發現他們的阻撓不再毫無代價之後,就迅速的退縮了。除了個別利益相關的人與瘋狂的信徒,大部分人都只會暗罵幾句。

但也不必驚奇他們的退縮,這些冀地的普通人,本就是被渾沌像圈養豬羊一樣調服得柔順,有心爭的人那便去爭,不敢爭的人那便進圈。做鬥獸還是做肥料,這是他們唯二的選擇。

而當這些人退縮之後,其他因神廟皆滅趁亂而起的冒頭者、如食肉鋪般亂起來前就開始興風作浪的妖魔鬼怪、張皇亂來的修士們,在面對過幾次墨書判令後,自然而然就知道該收斂起來了。

冀地的眾生,實在是再懂得弱肉強食的道理不過了。

這種短暫的平和能維持多久尚不得而知,而神明似乎並沒有借機給整頓出一個新的統治的意思。

郗沉岸還在想那個問題,但想到一點,就會又否定一點。在這許久之後,他不由得閃念:也許並不存在區別。

永無春的大雪還在下著,厚厚的雪雲遮得天上看不見太陽,唯有透過雲層的光在雪層與雲層之間反射出茫茫的白。

這些光被雲層洗得柔和,卻又被雪染得清冷,照進空無一人的神殿裏,在石頭間流淌出靜默而高邈的韻律。

身著墨袍的神明擡起眼,鴉黑的睫下露出一對孤冷幽深的潭:“把門打開。”

郗沉岸打開神廟的大門,他看向神明,但大玄已經移開了目光,既沒有出門的意思,也沒有看向門外。

是在等待什麽嗎?

郗沉岸往門外看去。他的目光穿過厚如濃霧的風雪,在遙遠的雪原上,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黑點,那是……一個人?

一個捧著燈盞的,在大雪中跋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