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第2/6頁)

皎皎月輝灑落天地,凡塵眾生仰望日月,只覺得其亙古永恒高不可攀,太陰卻突然想起了長陽曾經愴然譏誚的笑。

生而神聖?

“現在天地經不起太大的動靜。”化芒說道。

“我知。”太陰說道。

所以她不能簡單粗暴地揭開這隱匿於一切的秘密。何況,她還不知曉那隱秘是什麽,誰該知道、誰不該知道,大玄、渾沌……揭開隱秘之後的種種變化都不可預測。

因此,最好的方式,是她先揭開一道口子,自己看清楚那隱秘究竟為何,而後再做打算。

但這樣一重隱匿於整個天地的運轉已經自成一體,連她自身也包含在內——這幾乎已經成為太陰之道當中“隱匿”本身的體現。

道是恒定的,不增不減不生不滅,以道為身亦需依道而行。隱和顯是相悖的,當隱匿已成為一體,再微毫的顯露都是對隱匿的打破。

而天地此時又十分不穩固,些許動靜便有可能驚起波動,化芒就是覺察到太陰之力對這個世界的隱匿。

所以太陰很難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直接打破隱匿,不過,同樣由於天地的不穩固,這“隱匿”本身也有了缺漏。

她不必對此做什麽,只要循著缺漏而去就可以——那是她的力量,當她意識到之後,她只要想,就可以知曉。

那缺漏之所,在一個修士身上……

……

月光給淩亂的柳枝投下了搖動影,風在房屋縫隙之間吹出詭異的調子,池塘中的水也受了這風,卻一絲微皺都不起,只氤氤出三指高的水汽,陰冷得很。

因此,哪怕天上那輪月是皎潔明澈的,這紅柳塘中的光景也是可怖的。

月亮太高太遠了。

一個年邁的老人在野村中踉蹌而行,他跌跌撞撞的,似乎隨時可能摔倒,一只手緊緊攥著,另一只手垂在身邊,卻又是抖個不停。

他看上去這樣好欺,那些藏在柳影中的邪祟精魅,也就自然而然地沒能忍得住貪饞,一個個影子張牙舞爪地欺過來,夾雜在呼嘯古怪的風裏,越發詭異可怖。

可剛沾到老人的衣角,這些兇狂的影子就又一個個尖叫著縮了回去,好像燎到火一樣扭曲著。他們痛苦的尖叫混進風裏,風聲變得更加刺耳可怕。

老人還是那樣踉蹌地往前走著,好像既沒有看見這可怕的景象,也沒有聽見這可怕的聲音一樣。

他眼中只有被柳林包圍的池塘——紅柳塘。

紅柳塘原本是一片靈地,一方小池,環生翠柳,池塘底的石頭略有些奇異,反射著日光的時候會把池水染成桃花一樣的嬌紅,隨水波蕩漾,色彩流轉如雲霞,暖光溫柔,祥和可喜。

老人穿過柳林與地上的亂影,藏著邪祟精魅的影子慌忙躲避著他,卻又不甘地綴在他身後。

老人一概不管,直直走向紅柳塘,卻在靠近塘邊的時候停住了腳步——池塘邊站著兩個人。

仰蒼轉過頭,神色復雜:“師父。”

別初年笑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人:“蒼兒,你把點蒼宗主找來,是已經有決斷了。”

紅柳塘旁另一位高冠古服的修士,赫然是點蒼山立派之祖承望。

如今點蒼山中的兩枚社土之力已經重歸地脊,兩位物靈庚橫和奉傳前輩便也不必再一直鎮守,庚橫前輩雖然仍需要在辟金崖阻擋劫煞,奉傳前輩卻輕松了許多,承望便也能騰出更多心力。

不過,就算如此,來到紅柳塘邊的也並非承望真身,而是一具化身。冀地的情況又變,那些喜鬥爭心貪吝的修士們內鬥得愈發嚴重,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但修為到了承望這樣的地步,化身與真身直接相互轉變,也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承望看著別初年:“多年不見,你為何會走到此等地步?”

他們早已相識,只不過明燈教不似點蒼山,傳承散亂,沒什麽輩分可論,兩人又都早已不是第一世修行——承望經歷過十二萬年前的那場大劫,在炎君的指引下來到點蒼山立下山門,那時的肉身早已壽盡。

承望在物靈奉傳的看護下轉世再修,如今已在輪回中換過數個肉身,磨過數世道心,如今已經半只腳踏出輪回,雖然還有半只腳留在裏頭,仍有生死之劫,但這劫已遠得幾不可尋,對於世間大部分修士來說,他和真神仙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他和別初年相識在上一次轉世之中,別初年修點燈法,一點心焰照徹輪回,不必他人看顧,自己就可勘破輪回洗煉肉身迷障,生來便有記憶,亦在輪回當中滌過數世前塵的業障,已是快要得到清凈無漏身的地步。

可是再相見,誰能料到他今日的模樣?

這是在仰蒼身死之後第一次見到別初年。

別初年的天人五衰已經進行到了很嚴重的地步,他蒼老得幾乎看不出以前的模樣,連眼睛也變得渾濁了,但這雙眼在看著人時,竟仍然是溫柔而專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