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大青山脈,李府之中。丁芹坐在神明曾居住的院落廊下。

院中有池,池中魚影銀爍爍,她曾在這池中打水澆園。

池旁有樹,樹葉碧翠寬闊,她曾在這棵樹的葉上習字。

樹下有石桌石椅,她曾見神明以懸鈴木果逗弄小鼠。

……

丁芹睜著灰色的眼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禱。

她曾在這裏,看見浩蕩明澈的光,那光曾悲憫慈憐地降臨在她身上,在她最疲憊、最艱險、最迷惘的時候,一直照耀著她。

現在這光熄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卻再也沒有辦法讓額頭上的神印亮起,沒有辦法感受到那個一直都在的意志。

院落外落下一個艷紅的身影,卻停在門外躊躇不前。

宅靈後李已悄然現身,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玄鳥。

他們只瞧見了天地驚變,卻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玄鳥在太陽星熄的黑暗中沖向天空。現在太陽星重明,玄鳥也回來了。他是否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玄鳥緊鎖著眉,心亂如麻,他看見了後李的疑問,卻沒有辦法回答。

太陽星高懸於天頂,他還沒有到,太陽星就重新亮起了。再之後……他得到了炎君的召見。

這是他唯二認識的兩位天神之一。

在大劫興起的十二萬年之前,世諸天神幾乎從不與眾生產生交集。

因為沒有必要。人看浮遊朝生暮死,壽以萬載記的龍君看人與朝生暮死的浮遊也沒有什麽區別,而對於亙古恒常存在的天神來說,仍在輪回當中的龍君與人、與浮遊,又有什麽分別呢?

唯有修行得窺大道,至少要達到能跨越輪回亦不迷本心的存在,才有資格與天神產生有意義的交集。但那也是沒有必要的。道已明明昭示了一切,何須再求於天神呢?

凡人或許會因為一時興起戲弄蟲蟻,天神卻沒有這樣的惡欲。既然如此,天神與眾生,實無產生交集的原因。

哪怕因果毀斷命氣生亂,也唯有長陽垂眸於凡塵。

玄鳥因此而與這位天神相識。

在他孤零零地站在湯人遺骨中間時,沒有去處,亦無歸處。世界廣袤,無他歸鄉。

神明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你要和我走嗎?”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當見到神明的化身之時、當聽到神明的聲音之時、當被那雙眼睛注視之時,他就感受到了。那是直接落到心上的目光、直接在心中響起的聲音,剝去語言的外表,以最本質的含義觸碰。

他感受到了溫暖的、柔和的光。

神明無法將他從他的苦痛中解脫,但卻使他不會被徹底吞噬。他像站在泥沼中的人,半身被痛苦淹沒,半身被光輝籠罩,他浸在那裏,仰頭望著天上的光,哪怕他已經墮進了泥沼,那光仍然願意照在他的身上。

自那之後,玄鳥跟隨神明建立了玄清教。為這因果毀斷的世間,建立起一個無情但公正的救度。就像他所見的神明一樣。

天神不理世間,長陽插手凡塵,也只是因為他認為凡塵中有差錯,需撥亂反正。

他不會無緣無故地救下一個瀕死的生靈,不會為虔誠的祈禱而賜下福祉。

天神是無情的,因無情而至公。

天神是慈悲的,因慈悲而指引。

他親身與神明共同經歷了漫長的時光,因此,當炎君在傳召中告知他長陽已成大玄之時,他怎麽能信呢?

但開口的是炎君。

這是另一位與他相識的天神。在大劫之後引導眾生,給予了那時剛剛失去所供奉的神明的玄清教幫助,他就是在那時與炎君有了接觸,只是在那樣的亂象之中,炎君措手不及,要看顧的又實在太多,一時不察,被早有準備的渾沌奪了玄清教去。

玄鳥後來被浸在毒潭裏消磨魂魄,做了十二萬年的木頭,借長陽一筆劃斷因果,才在玄清教的徹底覆滅中浴火重生。

他還記得那一日,他躍上灑滿金色陽光的雲層,在新的日出之巔,與分別十二萬年的神明重逢。

長陽指點他……去同炎君一起,為渾沌化身的殷天子布下死局。

在那段時間裏,玄鳥對這位鎮守人間十二萬載的天神多少還算有些了解。但他從來沒有見過炎君這次傳召他時的模樣。

天神亦有情嗎?否則他怎會在那焰火之中,心如墜石?

玄鳥不願相信,但他又覺得炎君所言是真。

他躊躇在院門外。

吱呀一聲慢響,院門自己打開了。丁芹站在院落裏,灰色的眼睛朝向他。

“發生了什麽事?”她問道。

……

松聲如濤。

仙氣飄逸的丹頂鶴在風裏睜開眼睛。她本來正在很深的定中,卻忽然被一股無形的震蕩喚醒。

白鴻從定中醒來,下意識看向天空。晦暗的天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明亮起來。不是太陽升起時的黎明,而是高懸於空的太陽星重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