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第4/4頁)

那一瞬的震撼使他道心動搖、幾欲生裂。

向道而行,是因為道是恒久的、正確的、不增不減、不生不滅的。可若是道有缺……

“道有缺,彌補便是。”女須道。此事雖艱,但修行怎可畏懼艱險?更何況並非只有他們開辟前路,世有天神。

“你見過凡人的七巧板嗎?”郗沉岸道。

這是孩童玩的拼圖遊戲,各個木板形狀不同,只有放在正確的位置才能拼合成一塊完整的木板。

“如果只剩最後一塊空缺未能填上,也許是因為最後那塊板子方向不對,只要轉一下就能拼上了,其他板子的位置都是正確的。但……”郗沉岸繼續道,“也有可能是從第一塊木板開始,就放錯了位置。”

女須雙目驟利。她聽懂了郗沉岸的意思。

七巧板切直邊,縱使前面的木板位置不對,也可以一直拼下去,直到最後一塊空缺的形狀對不上木板時,才顯露出原來前面每一塊的位置都不對。

若只是最後一塊有錯,補上所缺便可,若是最初的位置就不對,那就只能全部取下重來。

但是,七巧板拼錯了位置可以拆掉重來,道呢?

女須忽覺寒意自髓而起。

“天地運轉甚久,道友何故疑心錯在根基?”她雙目灼灼盯著郗沉岸。

“因為在方才的天地驚變中,我自無底洞覺察到了道之缺的又一種變化。”郗沉岸道。

七巧板的缺口對應不止一塊木板,拼不上的越多,前面出錯的可能越大。

但這並不能說服女須。她的心神已經從之前的震動中恢復。

“道友修行甚久,對自己的道沒有信心嗎?”

他們的道不是聽人教誨來的,修行的每一步都親身體歷過,道心的每一分變化都是想得通透明悟的。時至今日,一步步腳踏實地走過來,又為何要如此生疑?

郗沉岸的笑又變成那種冷淡的譏誚:“你是不願信,還是不敢信?”

海裏的魚自以為最懂水的變化,卻永遠不知水還會升到空中變成雲。

你我並非神聖,如何敢篤定自己必然正確?

就連這天地之道都有缺,安能自負身無差錯?

便是這差錯,可能要掀翻了他之前所修的一切,又有何不可能?

士人篤信人分三六九等,仆婢生死皆由主人,這是禮法,是正確的道,卻不知他們也會在輪回之中變成仆婢。凡人習慣宰殺牲畜,梁國中占據一城蓄養人牲的妖魔亦作此想。

他修行的道,亦是他站在自己的經歷上思考見聞的結果。

他為何不能是錯的?

心性堅定又何嘗不是一種傲慢?不定立場又何嘗不是一種謙卑?

“我知自己非聖賢,所行之事、所思所想,必有謬誤。”女須平靜地看著他,“但道需己行。”

不動自然不會錯,這等不錯,與頑石何異?

道是走出來的。

“既非同道,君可自便。”她已明白郗沉岸為何會說這番話。

如他所說,他會與黃泉擺渡者合作,便是為了試探道之缺,看看這世間是不是另有一種正確的道。他會棄黃泉擺渡者,轉而來和女須合作,也是為了看看這世間的道,是否只是最後一塊木板出了問題。

如今他已有思量,自不願再留於此處浪費時間。

郗沉岸的目光卻突然移到她身後,神色震撼莫名。

女須回頭之前神識先鋪了開來。幽冥不可入,她的神識自然也被限制在黃泉之上,神識所感之中,一切正常。

假裝背後有變故是凡人的把戲,身後的動靜騙不過修士神識,自然也玩不了背後偷襲。郗沉岸不會玩這種手段,他看見了什麽?

女須回首,瞳孔驟縮。

她看見一具缺損的骸骨、一只病殘的野狼、一個衰弱的老人,它們在無邊無際非虛非實幽冥裏升起,追隨於身披玄衣的神明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