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記憶是一種指引。

羽翼新稚的幼雁隨著父母第一次遷徙,未來也帶著自己的幼雛在寒冷的冬降臨前飛往溫暖的南方;幼鹿跟隨鹿群長大,就算離群索居也不會誤食毒草。

缺失記憶也是一種指引。

大玄邁入幽冥當中。

自太陰的封印當中逃出起,他的記憶就一直不全,在尋回被封於太陽星中的力量、打開自封的枷鎖後,他才發現,十二萬年前,身為長陽之時的記憶裏,也藏著秘密。

社土曾經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很多、很多次消亡,但長陽並不驚異。諸天神之中,只有他如此篤定,那不增不減不生不滅的道,有所缺。

身為長陽的記憶歷歷分明,沒有絲毫缺失,但他卻沒有找到自己為什麽不對社土的夢驚異、為什麽堅信道有所缺。他遺失的不是記憶,而是想法。

而缺失記憶同樣是一種指引。

就像身為漓池之時,以沒有記憶的方式在世間行走,得成此事。

最了解他的正是他自己。他知道自己在一無所知時會怎麽做,也知道自己現在會怎麽做。

他只需要做他想做的。

那只蝶蠱找上了胥桓,它想要向渾沌復仇,只靠它自己還不夠,加上胥桓也不夠。但水相已經蘇醒了。

這是執掌變化無常之道的天神,最知曉時機易改的道理。蝶蠱仍在夢境的領域當中徘徊,本體卻藏在渾沌的小世界當中。那是渾沌之道的顯化。水相必然會抓住這次機會。

但渾沌之所以現在仍敢放任蝶蠱在夢境當中闖撞,是因為他的小世界自成一道。進入渾沌的小世界,便要依他的道而行,自然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天地之道的缺在渾沌,渾沌之道的缺處在哪裏?

大玄已經落下了他的子。

胥桓的命已歸屬於他自己。但想要知道一個人會怎麽做,不是只有看盡他的因果與命理才能做到。他的所思所想、心中所求,在大玄的眼中分明如許。他未來的命運,便也成了鮮明的棋路。

他去行的,仍是大玄想要他去行的事。

……

無數的蝶隱藏在無數個夢境裏,扇動著花紋各異的翼,或癲狂、或冷漠、或憤怒……像破碎成無數片不同的魂魄,每一片都相同的癲狂,攪亂起無邊的狂濤。

一個個夢境震動著,或將相互勾連、或將翻亂神識、或將攪動無盡輪回中的前塵舊憶……

在這些瘋狂的蝶進一步狂舞起來之前、在這些夢境真正陷入混亂之前,所有的夢境都悄然一靜,像雨停歇前先緩和下來的風,這和緩比狂躁更具有威能,通明虛實變幻的心使得一切狂躁不安的東西都徒勞無功。

像破碎鏡子的無數個裂面,每一個裂面裏都在上演著不同的夢境,每一個夢境裏都倒映著一只蝶。但夢境只在鏡子裏上演,而蝴蝶是鏡外倒映進去的影。它的狂舞再不能影響鏡中的夢境,就像人不能抓住鏡中的影子。

一個個裂面拼合在一起,裂面中不同的蝶便也合並成一個,最終只剩下了唯一的一個。

蝶蠱破碎癲狂的意志也隨之拼合,它在被拼合的過程中,感受到了幾乎已經要被它忘卻的平靜。

像流淌的風、變化的水,或聚或散,或升到天上,再降到地上,怨恨與痛苦、掙紮與憤懣在變化著,但水一直都是水。

它感受到了這樣的偉力,感受到了這樣難得的平靜,心中便無法不生出感動。

哪怕它已經經歷過了最恐怖的蠱陣,哪怕它已經習慣了從怨憤中攥取力量,習慣了操控那些被它吞噬的魂靈、忍耐它們對自己的怨憤,哪怕它已經接受了被浸沒在苦海裏,連自身也成為了痛苦的一部分,但原來它……還是渴望著平靜的。

“是誰?”蝶蠱震顫著問道。

在問出口的當下,它就感受到了那偉力的彰顯,那是變化無常、是虛實之主。它的夢術、它從無數其他蠱那裏吞噬而來的夢境神通,都行在對方的道上。

它所面對的是道本身。

“……他要我,尋找一個夢境……”蝶蠱開口道。

……

荒野裏。

胥桓坐在一地白灰前。他感到掌中蝶蠱的鱗粉又有了動靜。

它好像已經冷靜了下來,凝聚成蝴蝶的模樣,翅膀不再是之前那般變幻迷離,反而呈現出無色透明的模樣,雖然虛幻,瞧著卻清凈多了。

“我們談談?”蝴蝶在他掌中撲扇著翅膀,它完全沒有覺察之前那場變化,並不知道胥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已經見過了主導之前天地驚變的神明。

胥桓張開手,讓這只透明的蝶停在自己面前:“看樣子,你已經可以自控了?”他神色淡淡,似是詢問,語氣卻篤定。

“之前集眾生對神庭之怨,負擔太重。”蝶蠱解釋道。

胥桓不置可否:“你來找我,有什麽計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