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喜歡

“那你呢,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嗯?”

除了同美術相關的東西,陳裏予對其他事物的記憶裏都不算好,偏偏思及與江聲有關的場景來,又能回憶起許多。從什麽時候喜歡上對方的,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畢竟不是數學題,不是過程順承流暢,就能求得個明確結果的。

誠然,他能確定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某個還算明朗的下午,黑板前課桌旁——他還沒有動心,這個眉目俊朗、陽光似的少年在他心裏,也只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昏晦的印象。

當時他還處在某種長久消極導致的麻木悲觀裏,思緒都是遲滯的,偶爾轉動一點,想起的也是寫有色弱二字的檢查單、養父母漠然簽署轉學協議的背影,夜色沉沉裏扼人咽喉的冰冷湖水,還有這十余年裏常常在他心頭恍惚閃過的、兒時或明亮或黑暗的記憶。

像個生生不息的噩夢,纏繞徘徊,蒙住他的視線,不給他喘息的余地——那時候他從來沒有與人交往的期望,更遑論什麽感情。“一個人的思路別牽扯上別人”,時至今日他還記得這句話,魔咒似的,刻進他靈魂裏。

幸好他是個矛盾的難能自洽的人,認識第一天被人抱一抱,又動搖了。

也許是因為對方太過溫暖,像他母親也像臆想中某個平行世界的他自己,恰到好處地補足了他缺失的積極情緒,後來他居然無可救藥地對江聲產生了期待,從“其實說兩句話也無可厚非”到“可以交個朋友”,這個人像什麽毒藥似的,輕而易舉擊潰了他所謂的原則——可又有什麽辦法呢,他冷慣了,既無所適從又還趨向溫暖,依賴欲使然,那株名為暗戀的紅花刺槐終於長進他骨骼裏,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真要給這場瘋長找個節點,那大概也是被關在舊綜合樓裏的那晚吧。他分不清那該歸因於吊橋效應還是水到渠成,只記得對方的懷抱是燙的,後背因為奔走交集出了汗,呼吸很急,卻還是耐下心來語氣溫柔地哄他,一步一步,牽著他走出陰濕黑暗的回憶,回到明亮的燈光下,夜空晴朗,流雲緩行,是他未曾見過的鮮活景象。

算喜歡嗎,算吧。

只是他太矛盾了,明明動了心,卻還陷在自我否定的怪圈裏,不敢也不知道該如何坦白心跡——現在回想起來,許多糾結徘徊都像他想得太多,可他心知肚明的,哪怕已知結果,再從頭來一次,他還是會口是心非,也還是會徘徊思量。

他看到過江聲草稿本上寫滿他的名字,撞破過床頭櫃裏為他收集的一片宇宙,明知道擁抱時候心跳加速的不止他一個人,少年人心緒莽撞,總有藏不住的破綻與不自知的越線痕跡——就算這樣他依然不敢捅破那層窗戶紙,總想再等一等,等到他自愈等到對方全然了解他也接受他……如果不是一時沖動,被藏不住的感情沖昏頭腦,他們現在大概還保持著模糊不清的曖昧關系,借著冠冕堂皇的理由兩相試探吧。

幸好幸好,他還有沖動的能力。

“記不清了,”半晌,陳裏予看著窗簾縫隙間漏出的路燈光,終於開口道,“可能是很久以前吧。”

江聲卻不依不饒,要把壞人裝到底似的不讓他走,歪著腦袋看他,眼裏盛著笑意,是十七八歲男孩子慣有的天真和狡黠:“很久以前是什麽時候嘛?”

平時再陽光直率不過的人,談起戀愛來原來也會撒嬌——無師自通的,反而比刻意為之還要讓人心癢。

陳裏予對上他的眼睛,臉頰無端有些發燙,想掙又掙不開,只好別開視線,沒好氣道:“沒你早——問什麽問,現在喜歡不就夠了,找打嗎?”

惱羞成怒似的。江聲第一次見他這幅害羞又兇的模樣,聯想到被調戲急了伸爪子撓人的貓,心口軟成一團,忍不住伸手去抱他,借著一站一坐的姿勢將人摟進懷裏,圈著對方清瘦的腰,舍不得用力,只親昵地蹭了蹭——意料之中地激起了對方反抗,陳裏予姿勢別扭地推他肩膀,一連甩給他五六個“滾”字,耳根通紅。

江聲舍不得再欺負他,終於松開手,擡頭看了一眼鐘:“現在走嗎?還早。”

事實如此,可陳裏予總覺得靜不下心來,又怕被江聲母親撞見,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今天不想學了,早點回去睡覺。”

也情有可原——江聲巴不得他學會勞逸結合,聞言點點頭,站起身:“那走吧,送你回去。

這就算交往的第一天了。咖啡館,貓,以假亂真的陽光,滿桌飯菜和台燈下晦澀難懂的數學題,再尋常不過的日子裏糅進一抹暖色,便蔓延到他本該黑暗空茫的余生。

光與色有所不同,色彩會隨著時間流逝氧化褪去,也會在蔓延過程中變淡消失,但光不會——只要江聲始終在那裏,前路漫漫,這就是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