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蛋炒飯

陳裏予還是答應了吃江聲做的飯——平平無奇的蛋炒飯和番茄蛋湯,飯裏放了火腿丁和豌豆,勉強算葷素搭配。

乍看無功無過,只是飯與蛋粘在一起,黏連成不均勻的黃白小塊,豌豆有些糊了,湯倒是不錯,不過有些熬過了火,比起清湯來更像什麽番茄蛋羹……陳裏予支著下巴,視線掃過桌上的大碗小碗,在心底裏松了口氣。

和江聲母親的手藝毫無可比性,但至少不像他說的那樣“至少勉強能吃”——他慣常謙遜,說出的話很少給人過盛的期望,卻又總指向驚喜。

“吃飯吧,”江聲遞給他一雙筷子,在他對面坐下來,有些心虛道,“我嘗了還行……要是不合口味的話,就點外賣好了。”

其實沒什麽合不合口味,江聲做的他總會吃——陳裏予點點頭,嘗了一口:確實無功無過,除了淡一些,對他來的也正好。

他素來食不言寢不語,哪怕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家吃也不例外,倒是在江聲家裏吃過幾頓飯,有些習慣了周圍熱鬧的電視聲,現在陡然安靜下來,還有些悵然若失。

於是在吃飯的間隙擡起頭,略略打量四周,不期然瞥見了什麽,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他從前未曾察覺的、掛壁電視一側的一小面照片墻。

二十幾張,一半是風景花卉,另一半就是人。他一眼便認出那是江聲——江聲小時候抱著貓的照片,不知什麽時候拍的穿正裝的證件照,還有大概是初中時候才開始竄條長高、隨手拿著獲獎證書在學校大門前的擺拍。

風格迥異的十幾張,色調也各不相同,排列在一起卻呈現出極具生活氣的美感來。陳裏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發現其中的幾張被單獨排在一側,似乎自成一組。

極幹凈的白色背景,綴著一小片晴綠色,是穿著病號服的小小的江聲——第一張側對鏡頭,獨自靠在病床上發呆;第二張面無表情地轉向鏡頭,似乎有些茫然;之後的幾張便是他意識到被人拍攝,又慣常溫和地笑起來。

“哦,這個啊,”江聲注意到他在看什麽,主動開口解釋道,“這是那天做完檢查知道要住院,有點兒懵,畢竟不能上學了——但怕我媽難受,還是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假?”

陳裏予搖搖頭,聽見自己說“不假”,語氣卻有些幹澀——他隔著照片,第一次在江聲眼裏看到了似曾相識的痛苦與茫然,苦澀的遲滯的,像一潭不見底的死水,越過數年,毫無征兆地灌入視野,淹沒了他。

原來眼前這麽明朗的一個人,也曾陷入過與他他類同的境地——

他被過往的種種經歷打磨得共情單薄,麻木慣了,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嘗到憐憫他人的滋味,心底最柔軟的位置被輕輕觸動,眼眶便有些發澀。

他其實不知道江聲具體生過什麽病,聊天時候很少追問,零零碎碎的信息湊起來,也只知道做過一場對孩童來說不算小的手術,曾經臥床修養一年——江聲通常只給他講那一年裏看過的書讀過的故事,有時候也講講自己的事,卻唯獨避開病名病因,沒有明說,大概不想讓過往的消極情緒影響到他,過去也就過去了。

事已至此,不該好奇的……可他乍一與照片裏小小的江聲對視,心情便陡然復雜起來,比起好奇更像是心有不甘,想問那究竟是什麽病,能讓這樣明朗樂觀的人目光晦暗,露出讓人心疼的痛苦來。

江聲愣了愣,挑了一塊還算完整的番茄夾進他碗裏:“為什麽突然問這個——我也記不清了,當時太小,爸媽瞞著我,我還以為是什麽不治之症呢,中考結束那會兒還自己偷偷跑去檢查,結果大夫說我健康的很,問我是不是想騙假條……不過後來想想,也就是嚴重些的胃病吧,做了個切除手術。”

“胃病?”

“嗯,”江聲看著眼前的飯菜,心情復雜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媽後來開始研究做菜了……不過現在她手藝那麽好,大部分原因應該還是想做給我爸吃。”

怪不得江聲會這麽關心他有沒有好好吃飯,管著他一日三餐還主動給他帶早飯,也不讓他常吃垃圾食品,連那晚知道他曾經失足落水的時候,第一反應也與所謂的自殺或跳河無關,而是關注點奇怪地指向了“怎麽能不吃飯呢”……

陳裏予心下了然,混著酸澀咽下嘴裏的蛋炒飯,一邊聽他回憶從前住院時候的生活——最開始不能吃不能喝只能輸液,後來吃能流食了,一天三頓都是粥,熬了一個多月才吃上飯。

“聽說別人能吃飯就算恢復的差不多了,但我那時候還小,對有些藥物不耐受,術後感染過,恢復得也不好,”江聲頓了頓,繼續道,“最嚴重的一次差點兒燒壞腦子,最終還是臥床養了一年——別看我現在還是高三,其實是我小學跳過級,正好抵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