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親一下

同桌吃飯的時候有長輩在場,看得出陳裏予還是端著情緒,吃相比以往還要斯文,脊背繃直,一言不發——最尋常的家常菜也像在吃高級西餐一般,明明就坐在身邊轉角的位置,卻像隔了一重宇宙。

他家其實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但客人不說話,極守禮節的模樣,主人家也不便太張揚。江聲的母親讀兒童心理學出身,結婚後在家附近一所幼兒園做老師,平時同小孩子打交道慣了,隱約察覺陳裏予的童年經歷大概不一般,便有意避開了大部分家長會問子女同學的問題,也沒有問他來這裏蹭飯的原因,除了諸如“平時江聲沒欺負你吧”“江聲上課有沒有認真聽,他要是不乖你就給阿姨打小報告”之類的玩笑話,便沒有再說什麽了。

四菜一湯,家常的紅燒茄子、空心菜、糖醋排骨和可樂雞翅,燉到濃白的玉米排骨湯,還有臘肉油亮、醬汁香甜的煲仔飯——陳裏予那份忌油少肉,特意加了青豆和玉米粒,又放了火腿腸片,倒像是改良版的雜菜燜飯。

味道是不用說的——江母平素沒什麽愛好,除了看書點香,就是待在廚房琢磨菜色精進廚藝。一桌菜稱得上色香味俱全,是陳裏予從未嘗過的溫暖煙火味道,與他記憶中的任何一頓飯都不一樣,比兒時在酒店宴席上吃過的、菜名足有十余字長的所謂佳肴還要讓人心滿意足。

江聲就陪他默默地吃,偶爾擡頭看一眼,欣賞心上人精致好看的側臉。陳裏予面無表情的時候,偶爾還是會流露出某種近於沉寂的悲傷情緒,一閃而過,像是心底長久存在的憂郁情緒沒能藏住,露出流動活水間未化盡的碎冰來——不期然與他印象裏神情清冷的少年重合,精美的漠然的,金箔玉雕一般,拒人千裏之外。

這似乎是讓他初見動心的人,但又不全然是……確實好看也確實驚艷,尋常飯桌上偶然一瞥,也能讓他險些囫圇咽下骨頭。但真的提及心動二字,他最先想到的還是陳裏予被他逗笑的樣子,嘴角彎起來,眼底閃動著柔軟又鮮活的笑意,像晴天夜裏波光粼粼星辰散落的海。

冰川消融,春和景明,就長出各色的花來。

陳裏予飯量不大,和長輩同桌吃飯倒是很乖,不挑食也不用人看著哄著,自發自覺地吃完了自己那份飯,外加一碗濃白的玉米排骨湯——江聲默默看著,頗有一種自家孩子終於懂事的欣慰,然後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陳裏予也不是小孩子,當然能自己吃飯,平時卻還要他照顧,大概也算一種依賴欲催生的撒嬌行為。

“傻笑什麽呢,”下一秒他親媽就看破了他的異樣,夾給他一筷子空心菜,放下碗道,“明天還要開個會,我先寫材料去了,一會兒吃完把碗洗了——小陳同學多吃點兒,飯不夠鍋裏還有,讓江聲幫你盛。”

和陳裏予說話的語氣就同他完全不同……江聲無話可說,嚼著清炒空心菜目送他媽回房間,也放下碗筷,轉向陳裏予道:“吃飽了嗎?”

陳裏予點點頭,終於能放松些許,長長地松了口氣,把吃空的碗筷推到他面前,意味深長地朝他笑了笑:“去吧,洗碗。”

“……家庭地位,”江聲煞有介事地感嘆一句,起身抱著空碗走向廚房,臨走前補充道,“還記得我房間在哪兒吧,先把之前沒寫完的題寫了,有不會就先放著,等我……等我洗完碗來給你講。”

像極了家庭主婦,照顧周全,任勞任怨。

他幾乎能想象到以後和陳裏予兩個人住在一起的模樣了,不用說也知道,一地雞毛是他的,雞蛋都給對方,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可誰讓他樂在其中呢,做飯洗碗也沒關系,他樂得賺錢養家,供陳裏予畫畫,做他喜歡的浪漫又不落俗套的事,只要他一直開心就足夠了。

誠然,小情侶一起寫作業,能從頭安分到尾是不可能的——至少在陳裏予身上不可能。

江聲推開房門的時候他才寫了三道題,其中兩道是不會的,另一道歪打正著做出來,答案還沒寫全。於是江聲還沒來得及打開自己的書包,先走到書桌旁給他講題,手上還帶著檸檬味洗潔精的味道,同書頁墨水味道糅在一起,倒也不難聞。

陳裏予吃飽了飯沒什麽精神,坐不住,就枕著胳膊趴在書桌上,看看題又擡眼看看江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像極了上課開小差還要打擾老師的壞學生——要學的也是他,學不進去的也是他,畢竟不是誠心喜歡的事,在晦澀復雜的題目與知識點前,他的心思還是忍不住轉移到江聲身上。

等對方講完一題,他才收回視線,往左偏了偏,額頭抵上江聲撐著桌面的手臂,問他,我們這算不算偷情。

聲音很輕,拖著曖昧的氣音,隱秘的柔軟的——眼底盛著晃動的光,自下而上地看向他,就直直看進了他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