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噩夢(第2/2頁)

他唯一的去處是自幼教他美術的老師家,受人恩澤,跌跌撞撞地活到十四歲——十四那年老先生去世,他也徹底被生父放棄,送給了一對血緣淡薄又中年無子的表親,他現在的養父養母。

養父母家的家境不錯,只是商人本性冷漠,只把他當作一場盈虧可見的投資,看重他繪畫的天賦,資助他繼續學畫也不過是想讓他考上國內頂尖的美院,從他身上賺錢。

可惜他色弱,輕飄飄的一張檢查單,一切投資戛然而止——何況他們還有了自己的孩子,先前那一丁點兒出於情面的溫情也徹底消散殆盡了。

這麽聽來他該自強不息的,畢竟他天賦異稟,最初學畫也不是為了金榜題名——但事實遠沒有這麽勵志,從他看到檢查結果的那一刻起,他色彩鮮活的世界、他恃才傲物的十八年,也都崩塌陷落了。

如果只是為了考學,他也許還能靠記背色彩拿個高分,可偏偏他志不在此。

有個故事說,一位老廚師做了幾十年的菜,飽受皇帝贊譽,人到暮年才從別人口中知道自己味覺退化,做的每一道菜都鹹得過分,而他之所以能穩坐幾十年首席禦廚的位置,不過是因為皇帝自己也味覺退化。於是大半輩子的驕傲與努力都變得毫無意義,甚至荒誕得可笑起來。

他與那位老廚師唯一的區別,無非是他才十八歲。

第二天陳裏予破天荒地吃了早飯——他不喜歡早起,之前的藝術學校食堂也不供應早飯,加上剛起床時候總懨懨的沒有胃口,總是帶一袋甜面包或別的什麽去畫室,休息間隙吃兩口,從上午吃到中午,權當作早午飯。

專心畫畫的時候感覺不到餓,倒也不覺得有什麽,時間久了卻還是影響健康,低血糖一半是天生,另一半和他不規律飲食也脫不了幹系。

太久不吃早飯,居然還有些不習慣了。他坐在位置上,咬下一小口水煮蛋,默默地想以後得找個人幫他買早飯,自己去食堂排隊實在有些難熬,前後左右都是談笑風生的同齡人,陌生又怪異。

可惜這裏他誰也不認識,更遑論拜托人家幫他跑腿——除了江聲,他認識,也不好意思說。

江聲全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上了,還苦惱於怎麽和他的新同桌開口,告訴他早自習前不能把飯帶進教室吃。

不過檢查得也沒有這麽嚴格,老劉不會管,語文老師也還沒來……江聲默默想著,眼睜睜看見象征紀律規矩責任心的小天使被小惡魔推到一邊——一個水煮蛋而已,陳裏予難得自己好好吃頓熱飯,他還能說什麽呢,大不了老師來了就說是自己吃不下硬塞給人家的,挨頓罵而已,無所謂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幾天的陳裏予“乖”了很多,盡管最後幾節自習課,甚至晚自習,還是會去畫室畫點兒自己的東西,還把畫具一點一點鋪滿了廢置的桌子,逐漸將那間畫室改造成了他倆的“小天地”——至於為什麽是他倆,陳裏予好歹還給他留了一個空位,讓他有地方寫作業看書。

但除此之外,從晨讀午休到一日三餐——兩餐——他都安分得很,規規矩矩地按照學校作息來,也從來不當著別人的面玩手機,最多問江聲借張草稿紙塗塗畫畫,也是安靜的,不給人添麻煩。

中飯和晚飯和他一起去食堂吃,偶爾一兩次沉迷畫畫不肯挪窩,也會在盒飯徹底涼透前動筷子,不讓他催到第三遍。

第一次見面時候那種突兀的格格不入的感覺在慢慢褪去,有時候他終於能感覺到陳裏予是個真實的活著的人,看得見摸得著,不會在某一秒消失離去,眼神也不會越過自己,望向空茫的遠方。

是好事,江聲把語文課本放到陳裏予桌上,順手替他收拾了剝在塑料袋裏的蛋殼,心想,挺好的,乖乖吃水煮蛋的模樣,不是很可愛嘛。

可惜陳裏予還是沒乖過第三天——聽了滿滿當當的三天課,天書似的灌耳朵,他還是受不了。

何況前一晚做了噩夢,醒醒睡睡地直到淩晨,天蒙亮的時候他洗了個澡,水冷了些,吹風有有點兒感冒……這些倒是沒告訴江聲,他只說自己不想聽了,問對方下午是什麽課,他能不能趁上午最後一節自習先去畫室。

“行啊,我陪你去,下午語文英語,老師問了我替你說一聲,沒事兒,”江聲倒是沒追問,埋頭寫最後一道數學題,頭也不擡道,“你開心是最重要的。”

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