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見(第2/3頁)

“萬一下大了,就不好回去了。”她說著擺擺手,示意方鸞歌先進去用,自己拎裙小跑起來,想速去速回。

用膳的地方在紫宸殿後的東邊,她們的住處在西側。說遠也不遠,卻需穿過紫宸殿後那片空蕩寬闊的廣場。

這場雨卻落得很急,顧鸞眼瞧著雨越下越大,她剛跑到一半,雨水已有豆大。一顆顆砸在青石板上,噼裏啪啦地越響越密。

顧鸞很快被打濕衣衫,估摸了一下離住處還有段距離,只得先往南奔了幾步,躲到紫宸殿後的檐下暫避。

這樣在殿檐下避雨是不合禮數的,只是宮女若被淋得浸濕在宮中行走並不好看,也不合禮數,通常便沒人來挑這點錯。眼下除了顧鸞,還有兩個宮女也避了過來,同樣是在去用膳的路上碰上下雨又沒打傘的。

雨珠滑過金色的殿頂,又撫過檐下的滴水瓦當,一顆顆接連墜落。遠處的亭台樓閣被水霧遮擋,變得朦朧不真切,勾起些如夢似幻的回憶。

顧鸞其實是喜歡下雨天的。雖不喜歡淋雨,卻喜歡躲在窗前、檐下看雨。

上一世有一天也和今日差不多,她出門走到半路下起雨來,手裏又沒有傘。正巧身在禦花園,就索性躲進涼亭安然看了半晌的雨。

可那場雨下得太久,天地很快被澆透,轉而冷了下來。她覺得涼,不自覺地攏緊衣衫,心思也從靜心觀雨變成了盼著雨停。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雨簾,連身後有人經過涼亭都沒注意。

直到他喚她:“阿鸞。”

她轉過臉,垂眸福身,他幾步走進來:“避雨?”

“是。”她承認了,他就道:“一道走吧。”

當時張俊不在,跟著他出來的小宦官不夠機靈,聽言微怔:“下奴再去取把傘來。”

“不必了。”他搖頭,又跟她說,“走吧。”

那天她就這樣跟他打著同一把傘回了紫宸殿。

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可她還記得那一天。

記得那一天的雨,記得那一天的人,甚至記得那把傘上的每一縷紋路。

顧鸞一壁想著,一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雨珠落在指尖上,清涼宜人。

“皇上息怒……太後娘娘也未必是想過問什麽。”

殿前,皇帝邁出殿門,沿著殿檐走過去,一張臉沉得可怕。

張俊在他身後點頭哈腰地勸,心裏直怪禮部多事。

殿選是在一個月前結束的。這是元章年間的頭一回大選,理應多選些人,充掖六宮,但皇上當時沒那個心思,自己看都沒去看上一眼,只讓皇後做主留了兩個。

按理來說這也沒什麽,不管留的多留的少,禮部按規矩籌備冊禮便是。

眼下便該是準備著迎那二位新宮嬪進宮的時候。禮部卻不知怎麽想的,突然多了個嘴,到太後跟前回了話。

太後原不是個愛為這些兒孫事費神的主兒,可眼下事情被推到眼前,她就不得不擺個態度。

主要是只留兩個也著實太少了。

楚稷覺得頭疼,因為這又是一樁不好解釋的事。

他心裏存著個“阿鸞”,懶得多選後宮,卻也不僅是因著那個“阿鸞”。

在他的夢裏除了她,還有不少散碎的片段。他因而看到後宮妃嬪爾虞我詐,許多都落了個紅顏薄命的下場。

可這種理由,自不能拿來和太後解釋。

他不禁心煩意亂,沉著張臉,幾步走到殿前檐下的盡頭。足下一拐,又往北行。才走兩步,楚稷無意識地擡眸,目光卻忽而凝住。

幾丈外的殿檐那一端,幾個宮女正自避雨。一樣的宮裝,差不多的身形,卻偏有那麽一道讓他莫名覺得不一樣。

夢境裏的亭中倩影浮現眼前,他皺起眉,清醒地想告訴自己她們並不相似,心裏卻又總覺得熟悉。

但白日裏的玉鸞……

楚稷定神,搖一搖頭。

從發釵到耳墜,都是玉鸞與他夢中更為相似。

那種相似一目了然,不似眼前這樣,讓他自己都說不出道理。

或許是那些夢困擾他太久了,他才會這樣看誰都像。

楚稷沉息,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去。

還有三五步的時候,張俊咳了一聲,幾名宮女一並回過身,再一並垂眸跪下去。

顧鸞的心弦提起來。在垂眸之前,她明明只看到他一眼,心還是瞬間跳得快了,快到壓過耳畔雨聲,讓她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原來十七歲時的他是這個樣子。

她陪他從中年走到老年,見慣了他的沉穩睿智,眼前的他卻截然不同。

他比她印象裏俊美了很多,眉目間也多了幾分年少輕狂的味道。一襲普普通通的蜜合色直裾穿在他身上,都透出一股不羈的貴氣來。

她覺得意外又欣喜。

楚稷因方才對那背影的遲疑,到底克制不住地掃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