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玉釵

畫上的背影沉靜,楚楚動人。

可到底只是個背影。

柳宜看來看去,覺得這背影跟誰都像,又跟誰都不像,不敢妄作判斷,只得詢問:“奴婢不太看得出來。不知皇上是在何處見的她?或許可讓在附近的宮人幫著想一想是哪一位去過。”

皇帝卻搖頭:“不必了。”

頓了一頓,他又道:“且再看看吧。”

柳宜見他這般,不好再追問什麽,就退到了一旁。但他自是瞧得出,柳宜心下的困惑愈來愈深了。

其實,他又何嘗不想與這位乳母說個明白?只是實在不知該如何說罷了。

約莫月余之前,他曾大病了一場,高燒了兩天一夜,這兩天一夜裏他一直睡意昏沉。

退燒之後,他腦子裏似乎多了許多事,又似乎忘了許多事。他竭力地回想過,也想不出什麽,就像風掠起的沙子,擡手抓不到痕跡。

自那日起,他就變得有些奇怪。料理政務時,常覺得有些奏章曾經看過,未及看完便知當如何料理。還有些時候,他會恍惚中覺得自己已處理過奏本所言之事,但處理得不盡人意,便可細細地再想一遍,料理得更為周全。

他是皇帝,能對政務這般信手拈來自是好的。可除此之外還有些轉變,讓他苦不堪言。

這月余裏,他時時會夢到一個人,夢到一個女子。

最初的時候,他夢到她在涼亭中聽雨。他途經涼亭,看到她清秀的背影,覺得心曠神怡。

不知為何,雖然只是一道背影,他卻著了迷。他想上前與她說話,心底卻又有一股沒由來的顧慮,讓他望而卻步。

在那場夢裏,他就這樣一直站到了最後。看著雨、看著她,直到醒來。

而後,他又一次次地夢到了她。

他夢到她給他端茶、為他研墨,坐在他身邊小歇。但夢境混亂,他的目光也不受控制,常常只看到她伸過來的手、看到她腰身與背影,卻就是沒看見過她的臉。

足足過了大半個月,他才夢到一次與她閑談,聽她提起她是元章四年進的宮,又恍惚裏聽到自己喚她“阿鸞”。

阿鸞。

這兩個字像魔咒一樣紮進了他的心。當時正值大選,他卻因知道她是宮女,連殿選都想免了,最後是皇後做主留了兩個人。

他也嘗試著按捺過自己的心思。因為說到底只是幾場夢,他身為一國之君因為幾場似是而非的夢就魂不守舍至此,說來也太荒謬。

可他就是掙脫不了,他總是在想她。

直至三天前,他夢到她死了。

偌大的一方廳裏,停著她的靈柩,許多宮人都在哭。他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手扶住她的棺槨,望著墻上巨大的“奠”字,覺得可怕。

從那場夢中驚醒的時候,他額上一層冷汗,心裏發虛、發空。他依稀覺得在面對她的棺槨的時候,他好像有很多遺憾,可他沒機會同她說了,只能賜她一場厚葬。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那樣孤獨過,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孤獨在心底蕩開,一重一重的將整個心房包裹。

他突然拿定了主意,他得找到她。

他不知她是誰,卻懼於到頭來只能給她一場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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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西北邊,三個鸞一連幾日都只跟著柳宜差來的大宮女學規矩,日子過得一成不變。

這些規矩顧鸞信手拈來,大宮女們不必為她費什麽心思。但論起得臉,還是舍得砸錢的倪玉鸞最得臉。

倪玉鸞很會來事兒,除卻舍得砸錢,學起規矩來也很盡心。再加上人美嘴巴甜,禦前差來的人不免覺得她會大有前程,樂得與她結個善緣。

方鸞歌對此頗是看不上眼,這日又遙遙見她給來傳話的宦官端茶倒水,禁不住地出言刻薄:“屬她愛拔尖兒。可禦前哪一個不是大大方方的?就她這副奴顏媚骨的樣子,只怕聖上反倒看不上呢。”

顧鸞聞言,抿唇垂眸:“聖上的喜惡,豈是你我能拿來嚼舌根的?”

方鸞歌神情一滯。

她看一看顧鸞,覺得她方才說那話時的樣子,莫名有幾分說不出的威嚴。

這般又過了十數日,日子一晃就入了七月。幾人的規矩都練得差不多了,柳宜就著人來傳了話,讓她們近來仔細準備著,不日就要輪流進紫宸殿侍奉。

除此之外,柳宜還說讓她們自己商量誰先進殿。

差來的小宦官位份不高,只顧傳話。話剛說完,倪玉鸞就起了身,笑意吟吟:“勞伴伴去跟姑姑回話,便讓我先去吧。我日日都苦練著規矩禮數,姑姑差來的姐姐們都知道的。”

那小宦官多少也知道倪玉鸞一直以來的打點,聽言便要去回話。

旁邊的方鸞歌卻拍案而起:“怎麽就由著你拿主意了?你是勤學苦練,可顧姐姐學得也不差,端茶研墨的工夫更比你要好些。若要我說,不妨顧姐姐先去,咱們都再練上一練,免得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