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錦瑟無端

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猶如空華從空而有,幻華雖滅,空性不壞。眾生幻心,還依幻滅,諸幻盡滅,覺心不動。依幻說覺,亦名為幻,若說有覺,猶未離幻,說無覺者,亦復如是,是故幻滅,名為不動。

周五的時候兩個公司聯誼,我的秘書和助理都很興奮——我竟沒有料到,藍劍是諸多小女生心中的白馬王子。

不過,也應該料到,這是個勢利的社會,藍劍完全應它的制式法則而生。

這是我十幾年來第一次的舞會——自從離開翩翩家,我感到難過,並束手無策。

雖然無論從各個角度來講,我都應該出席的,可認真到了舞會那天,我卻又遲疑了。

這樣緊迫的工作,巴巴抽空參加一個無關痛癢的舞會,實在是浪費。且這兩天特別的累,於是找到借口蒙頭大睡,然而心裏無端地煩悶,翻來覆去掉轉方向,越睡越覺得冷。我突然坐起來,打開空調的最強档,並拉開抽屜,生生吞進一顆安定,這才無端睡去。

然而睡來睡去也不踏實,恍惚中驚見桑子明那純凈的微笑,想伸手觸及,他突然棄我而去,急切間我忘了矜持,忙去牽他的衣角,待他轉過身來我大吃一驚:這不是藍劍又是哪個?

我整個人如同被夢魘籠罩,出不得聲喘不得氣,好容易從枕上躍起,以為已經錯過了時間,但看看壁上的鐘表,才剛剛五分鐘——五分鐘的時間,對我卻像一個輪回。

惶恐中,我坐了很久,直到身上的汗水慢慢變涼。

這十幾年的時光,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始終沒有使我釋然麽?

那是我心中的恨、怨懟、屈辱,還有不甘,借了桑子明的模樣,統統在夢魘之夜跑回來看我。這麽多年過去,只要心中略有不快,就不停地夢到桑子明——我和翩翩第一次地交手,她不戰而屈人之兵。

我默默地想著,不自覺抓起床頭櫃上那個玻璃球,它冰涼、美麗、會時時飄雪,並永遠安靜。

將它貼進臉頰,才驚覺自己身上滾燙。我拿過鏡子,看著陌生又熟悉的自己:那不可控制的緋紅,像一朵嬌艷的海棠;眼神美麗而饑渴,懷著不被人知也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樣子像極了一個人,我凝神細思,是誰呢?莫非是多年前,那個荒蕪的寺院裏,那尊名叫“阿修羅”的塑像——然而思緒一經滑過此,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我又來晚了——但我終歸是來了:我的意識圈不住我的心,我的邏輯管不住我的腳——我的下意識,也許故意想看到什麽人?

但這是一個漫長的舞會,我到的時候正是舞會的高潮,舞池裏的青年男女相擁翩翩起舞,伴奏的是一隊英俊少年。他們穿著潔白的襯衣,原聲合唱,卻比任何樂器還要優美,清新如同剛出爐的抹茶蛋糕。

抹茶味的起司蛋糕,我是非常喜歡的,以前在英國,晉玄常給我買。

只是上面的裝飾,黑巧克力嫌太苦,牛奶味又嫌過於柔順,芒果和草莓仿佛有點不搭調。所以那時侯,每次晉玄總是先把它們塞進他自己的嘴裏,才把瑩綠色的蛋糕遞給我。

我不禁又是一怔:為什麽我總是想起那些和我不再相關的男人?是不甘麽?還是其他什麽?

天驟然陰了下去,死灰般的顏色。

藍劍走到我的身邊,給我拿了一個起司蛋糕。沒有抹茶,卻有絢麗的巧克力和水果裝飾,我捧在手裏,不知如何是好。

他穿著一件傑尼亞暗藍色襯衫,那種藍,接近於傍晚的北方天空。沒紮領帶,或許因為太的緣故,他袖口散開,折成兩道,可以看見左手手腕上的江詩丹頓古董表,早已被歲月磨得無甚光澤,配在他身上卻非常典雅和低調。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湘裙,我幾乎以為你不來了!”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幾乎一驚,不得不擡頭注視他。見我看他,藍劍的嘴角微微上彎了一下,顯露出一絲甜美的笑意。雖然那絲笑意很快就像石子投湖般,轉眼間波紋消逝,歸於死寂。但是能夠讓他露出那樣的笑,已經是很難得。

“我怕曲終人散你仍不出現……”他的距離和我近到曖昧的程度,溫熱的呼吸,像芙蓉花絮,落得我一頭一頸。

這套把戲多年以前他也用過對付我,可是如今拿出來,卻一樣好用——我不禁自嘲地苦笑起來:一個人能顛倒眾生,畢竟是有他的理由。

我冷冷道:“我又不是舞會的主角,何須在意出場和退場的時刻?”

他突然俯身,近到不能再近,我的肌膚接觸到他的肌膚,我的睫毛可以碰到他的睫毛,我的心跳對應著他的心跳,我的面頰感受到他的呼吸,我的心,一下子溫柔痛楚起來——那麽冰冷的表情,那麽熱烈的體溫,永遠隔得萬水千山,又分明在咫尺之間,是我雙手可以握住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