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地扁舟

人天長夜,宇宙黯暗,誰啟以光明?三界火宅,眾苦煎逼,誰濟以安寧?大悲大智大雄力,南無佛佗耶!佛佗耶!昭朗萬有,任席眾生,功德莫能明。今乃知,唯此是,真正歸依處。盡形壽,獻身命,信受勤奉行!

二諦總持,三學增上,恢恢法界身;凈得既圓,染患斯寂,蕩蕩涅槃城!眾緣性空唯識現,南無達摩耶!達摩耶!理無不彰,蔽無不解,煥乎其大明。今乃知:唯此是,真正歸依處。盡形壽,獻身命,信受勤奉行!

依凈律儀,成妙和合,靈山遺芳型:修行證果,弘法利世,焰績佛燈明,三乘聖賢何濟濟!南無僧伽耶!僧伽耶!統理大眾,一切無礙,住持正法城。今乃知:唯此是,真正歸依處。盡形壽,獻身命,信受勤奉行!

——《三寶歌》

在以後的很多年裏,我都會想起和翩翩的分離,這次分離,占據了我未來的生命——我當時並沒有意識到,總以為還有機會:她還會來找我,而我依然等待,我有很長的時間來等,可以長到一輩子——她那麽渴望愛,卻兜兜轉轉,始終沒有遇上真正賞識她的男人。

生活那麽混沌,無論打扮得如何流光溢彩,底子裏依然喧囂嘈雜,於是一切演出都不再精彩。

我多麽期盼,翩翩她又一次驀然出現,在任何一個想不到的時間,帶著如夢的笑靨,柔聲對我說:湘裙,真正相愛的只有我們兩人,我們從幼時起便不可分割,像兩朵並蒂的薔薇,即使一株凋謝了,另一株也會替她生長……

在這樣的願望中,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寂寞的日夜。

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以為我這樣為情所苦,主人公一定是譚晉玄——他自己也這麽認為,常常下了班就徑直來看我。我勸他不要這樣,讓索非亞知道,像什麽呢?我跳進泰晤士河也洗不清。

晉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毫無顧忌地望著我,“湘裙,我的心,唯有天知道罷了,這麽多年我對你……”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安期那麽輕車熟路地套用著怡紅公子的路數,“我對你的心,惟有天知道罷了!”是不是男人都會說這樣輕佻的便宜話?好讓女人在愁腸百結中也能笑出聲來——於是就說熟了嘴,也不管對象是誰。

我只好默默嘆氣。

新春是一個好氣象,小劍考上了寄宿學校,姐姐在和本地人戀愛,而我,也如願進了德國的SHG,並成為倫敦分公司的高級主管。SHG是歐洲最大的制藥公司之一,但它與A-TECH的產品方針截然不同:A-TECH偏好新興生化技術,而SHG更倚重純草藥的天然理療。

其實我從小就喜歡草藥,小的時候放學找父母,被安排在中藥房裏做作業,總被一個個趣致的藥名所吸引,無法真正安心功課。守藥房的老伯非常和善,不僅不阻止我打開抽屜,還對各個草藥的性能加以講解:白芍、南星、砂仁、青黛、金銀花、雲茯苓、車前草、羊躑躅……焙制好的藥品,十年不壞,陳列在密密麻麻的小格子裏;制成丹丸散膏,樣樣都散發著濃郁的人間煙火。他讓我別小看這些名字,因為裏面不僅有顏色、有五行、有地理、有生肖,還有一個個膾炙人口或者不為所知的典故,甚至可以鑲進對聯、拆入燈謎或詠在詩詞。

我又好奇又敬畏,墻上貼上毛筆書寫的“十九畏十八反”,每個字都遒勁有力。櫥窗裏則陳列著考究又趣怪的制藥工具:水升、乳缽、石臼、酒注、切藥刀、研藥機……我經常請求老伯拿出來給我擺弄兩下,並信誓旦旦保證既不會弄壞也不會割了手。

這份職業雖為糊口,卻是我誠意摯愛,比以往的工作開心很多。

周五的晚上,全家人團聚,我們一起開車到的泰晤士河邊,在露天咖啡店要一聽啤酒,看起舞的人群隨提琴的音樂旋轉。年輕女子的裙邊在夜色中飛揚起來,掃到旁觀的人群,有人輕輕地拍掌。姐姐買覆盆子冰激淩給小劍,我幫他輕輕擦去嘴角的余漬,月光下河面泛出粼粼的波光,我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巴特梅爾湖,不由呆了半晌。

周一的早晨,如常送小劍去學校,返回的路上我恐堵車,特意彎進一條平時罕走的小路。雖是暮春季節,玉蘭海棠依然妖嬈,清淡的晨光裏,花枝悉索搖曳。

我突然嗅到一絲茶香混在這花香裏,微微地四散飄溢,似乎更加沁人心脾。那熟悉的氣息,煮去了塵埃,越發滋潤如一顆珍珠。

有時候我覺得:機緣是一件很奇異的事情,許多次偶然加起來,導致了一個結果。你說它是偶然,卻又仿佛有必然的成分在裏面;如果說是必然,那麽只要有一個因素改變一點點,結果就會完全不同。

就像我們遇上誰,不遇上誰,一樣充滿惶惑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