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畫堂西畔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王舍城耆崛山中。與大比丘眾六萬二千人俱。菩薩摩訶薩八十億眾。摩伽陀國優婆塞六十億百千人爾時世尊夏安居已。臨涅槃時入如法三昧。入三昧已。是時三千大千世界。普遍莊嚴懸繒幡蓋。置寶香瓶眾香塗飾處處遍散千葉蓮花。爾時此三千大千世界億百千眾。諸梵天王及億百千眷屬來詣佛所。到佛所已頭面禮足。合掌向佛卻住一面。復有億百千凈居天子。自在天王大自在天王。龍王夜叉王。阿修羅王迦樓羅王緊那羅王摩侯羅伽王。各與億百千眷屬來詣佛所。到佛所已頭面禮足。合掌向佛卻住一面。

——《大乘方廣總持經》

這個冬季總多雨,下啊下啊的,一直不停。讓我想起上個冬季,也是這麽多雨,在那個濡濕的季節裏,我遇到了翩翩——在我的生命裏,雨天都很重要,因為我最不舍的,總會悄悄溜走:翩翩、晉玄,還有我記不得也不願去記的過去。

我和翩翩再見,不過是一年前的事,為什麽感覺上恍如隔世?時間真是匆匆啊,在未察覺時,便已悄悄逝去,連感慨的機會也沒有。

或者是和安期相守,讓日子也愜意起來,並淡化了所有光陰,和人間種種離散與殘酷。安期給我的愛,是擔當、是恩慈、是包容與悲憫,使我開始肯定世間與生命,並了解與接受,去除計較,亦降低條件。

歐洲的經濟有體制性的變革,許多公司都紛紛越洋,在亞洲設置辦事處,我們自然也不例外。前段時間韓國和泰國裔的幾名生力軍已被派遣回國,成為當地的首席代表。到機場送別,只見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似乎已看到大好前程。

而我知道,不久就會輪到我——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安期渡洋來找我,並在此紮根,我負不起他,也不可負他;姐姐剛嫁人,諸般事物正待適應,現在離開她,只會讓我放心不下;小劍的學校不可總換,且他已習慣於英式規則,並有自己心愛的朋友——雖然一個小小的、花瓣樣的孩子,也有自己的社交與原則,哪怕這一切都不重要,我將如何面對他和史努比、羅傑的分別?聰明的兔子和滑稽的狗兒簡直是他生活的一半重心,更何況我搬不回去這裏的原味起司、氣泡礦泉水、橄欖球隊和基督教堂……

也許這一切都是借口,那麽,我在躲避什麽?

消息傳來的那天,仍然在下雨,因為室內外溫差頗大,窗口一直蒙著濃重的白霧。

我正用玻璃茶杯暖手,總裁室突然找我談話:原來國內那邊發來通知,一個龐大的生化項目將要展開,希望英國公司這邊速派人支持,鑒於上幾次突出的研究成果,公司研發部特別推薦了我。

我一時失了神,忘記該如何作答。

總裁笑笑,並不勉強,並給我寬裕的時間來考慮。

回到辦公桌,依然魂不守舍,連雨何時停的都不知道。我亦知上頭這樣安撫,基本已是定局。如果非要拒絕,必得拿出辭職的勇氣——這樣的勇氣,我現在還沒有。

恍恍惚惚下了班,昏昏沉沉來到停車場,正從公文包裏摸車鑰匙,不妨眼前一個人影閃過,嚇了我一跳。

那個人抓住我的手腕,迅速地開口,“湘裙,是我!”

我一擡頭,正看見晉玄嚴肅的面孔,於是撫胸道,“晉玄,怎麽是你?拜托以後不要這麽冒失,心臟都被你嚇得停止跳動……”

然而晉玄打斷我的話,“湘裙,我來這裏,只為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想放棄這個機會?”

“機會?什麽機會?”我裝傻問,又暗暗吃驚怎麽傳得這樣快。

“得了,何必偽裝呢?”晉玄在鼻子裏冷哼一聲,“在倫敦的制藥界,什麽事情能瞞得了我?”

看他如此居高臨下,我突然氣起來,語氣不由變為刻薄,“是啊,誰不知道你是A-TECH副總裁的女婿呢?不用巴巴向我展示!”

“湘裙——”晉玄惱怒地盯我半晌,終於放低姿態,盡量平靜地問,“如果我的態度使你不快,我道歉,湘裙——我們不說這些了,我想聽聽你的打算。”

“我——”我沉默了。我的答案一早擺在那裏,我當不起別人的好,我不能愧對安期。

“是為著戚安期麽?”晉玄諷刺地說,隨即想起了自己的立場,眼神又暗淡下去,“湘裙,你一生都在成全別人,何曾稍許為自己著想?”

我冷冷推開晉玄,“不,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我不是成全他,我是在成全我自己,我——”

突然不願意解釋,拉開車門坐上去,留晉玄一人在停車場。

晉玄一愣,身子動了動,但到底沒有追上來。他的身影定格在後視鏡,並越來越小。

我突然眼睛一澀,種種往事湧上心頭:那個巴特梅爾湖畔的夜晚,他小心握住我的手,讓我感受溶溶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