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2頁)

朱祐樘起身行禮,讓至一邊:“父皇謬贊。”

皇爺緩緩地挨著寶座坐下,動作遲緩。

他素來有些口吃,因此說話格外緩慢:“先生們用……用酒飯去吧。”

等侍講官退下,皇爺望向朱祐樘,神色平淡:“咱們爺倆一……一起用膳。”

算起來,上一回他和父皇兩人一起用膳,還是兩年前。那一年,整個後宮都聽說了一個傳言:皇爺有廢太子之心。流言紛擾,這本是不應該的。像這等動搖國本之事,妄議之人怎可不受罰?可皇爺並沒有管,直到泰山地動,欽天監算出“泰山地動,應在東宮”,皇爺才終於有了動作。

皇爺把他叫來,父子兩個安安靜靜吃了一頓飯。用完膳,皇爺同他說:“你放心,東宮,不會變。”

自那以後,朱祐樘再未聽到宮裏有類似的流言。可他同皇爺,也再沒有兩個人一起用過膳。

等著內侍進膳的時候,皇爺翻動著《孝經》,忽然道:“朕記得,你小時候……才這麽高。”

他在腰間比劃了一下,斷斷續地說:“背會了《孝經》,立刻跑……跑到乾清宮,硬拉著……拉著朕聽你背書。”

“一晃眼,你都……都成婚了。”

皇爺驀然一靜,輕輕嘆息:“恭肅皇貴妃……薨了也快兩月了。”

恭肅皇貴妃萬貞兒,一個年長皇爺十七歲,卻寵冠後宮二十余載的奇女子。她薨在成化二十三年春正月,恰好在朱祐樘大婚之前。

朱祐樘漠然道:“父皇節哀。”

皇爺靜靜望著他:“恭肅皇貴妃出殯……出殯的吉日定了,三月初十。”

朱祐樘心裏一沉,太子妃的生辰正是三月初九。

他瞧見皇爺將《孝經》遞過來,壓在他手上,沉甸甸的。

“你大婚的日期,朕未曾變動。恭肅皇貴妃出殯之期乃……乃欽天監所算,也不可變。只好……委屈……委屈太子妃了。”

朱祐樘低眉頷首,冷冷盯著手上那一本書。黃絹本的孝經,一個“孝”字力重千鈞,烏雲壓頂一般欺在他頭頂。

從來如此,從來如此!只要對上皇貴妃,他只有一敗塗地的份。皇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為了恭肅皇貴妃的出殯之禮,太子妃的生辰只能簡簡單單的過。

好一個出殯吉日。寬袍大袖之下,朱祐樘的拳頭驀然捏緊了。他的生母紀淑妃出殯之時,皇爺只是瞧了一眼,就與恭肅皇貴妃往西苑遊湖去了。一個視若珍寶,一個棄之如履,這就是他的父皇。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格外平靜:“兒臣明白。”

皇爺朝他輕輕一點頭:“太子妃那……那裏,朕另有賞賜。”

“傳膳。”

***

在深深宮苑裏看晚霞,實在是一種別致的體驗。

張羨齡踏出簾子,萬道霞光落滿她一身,將她身上的白圍裙亦染成淡淡的霞紅。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明日,該是個好天氣呢。

她伸了個懶腰,打發梅香去看小廚房準備好羊肉沒有。

不一會兒,梅香領著一眾宮人,捧著一大盤羊肉過來。羊肉已經腌漬過了,一節肥一節瘦,齊齊整整串在洗凈的木枝上,一疊疊碼在一起。

內侍們忙著將鐵爐、鐵叉、鐵絲網擺放好,又擡來一筐紅羅炭,用火折子引燃了放在爐裏。

小廚房的田公公候在一旁,身後的小徒弟端著孜然、胡椒、茱萸等名貴香料的小罐兒,向太子妃恭恭敬敬道:“娘娘,東西都預備齊了。”

今晚她特意打聽了,說小爺同皇爺在文華殿一起用餐,不會回來。張羨齡當即立斷,打算吃羊肉串。

如今杯盤肉酒都已擺齊,可以開始愉快的烤羊肉串啦。

一把羊肉串壓在鐵絲網上,油不時滴在碳火上,刺啦啦響。羊肉漸漸由淺粉變為深棕色,特別腌制的羊油也逐漸縮小焦黃,散出一股奶香。

撒上一把孜然,香不可言,令人食指大動。

眼看羊肉串快烤好了,張羨齡將一把香噴噴油汪汪的羊肉串放在碟子裏,洗凈了手正打算吃。

忽然有宮人內侍匆匆跑過來通傳,說小爺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