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意志(6) 2009年6月1日,太原……(第2/3頁)

門旁掛著方塊字組成的廠子名稱,余洲竭力辨認,很慢、很慢才理解字的意義:太原市汙水處理廠。

他坐在烈日下發愣。這個地方,這個名稱,他是有印象的。柳英年說過……柳英年說過什麽?

他的頭太疼太疼,疼得無法回憶任何事情,只能慢吞吞爬起。對面的門衛張口大喊了什麽,路過的幾個女人手裏都牽著小孩,小孩手裏則是氣球與玩具。女人們沖他看了幾眼,忽然相互抱起孩子跑遠,驚恐地回頭看余洲。

余洲順著她們眼神低頭,他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套頭衫,在這個炎熱夏季裏確實格格不入。

但更格格不入的是他胸前的血跡。

余洲站立不穩,頭重腳輕,扯著自己衣服細看。前襟和胸口是大片血跡……誰的?我的?余洲摸自己脖子、身體,他沒有受傷,他從來沒有受過傷……

記憶忽然復蘇了——是樊醒的血。樊醒挖出自己的眼睛後,他緊緊抱過那顫抖的身體。樊醒的血留在了余洲的衣服上,而且沒有消失。

余洲胸口劇痛,眼淚不受控制滴落。他嗚咽著,口齒不清,聽覺倒是逐漸回復了一些。

他聽見有人沖自己跑過來。還沒作出反應,余洲已經被幾個從廠區裏沖出來的壯實男人按在地上。

“110嗎?……處理廠門口……一身的血……”他模模糊糊聽見幾句話,“身上沒傷……是不是犯了什麽事……殺人?殺人!”

他們按著掙紮的余洲往地上撞,余洲再度暈了過去。

完全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

余洲躺在病床上,護士急急忙忙把警察叫過來。余洲發現自己身上捆著束縛帶,有些無奈。他同時察覺,自己內心有一種鈍感的麻木,身體仍舊很疼,但他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地方,睜眼看到眼前的一切,心裏也沒有絲毫的喜悅。

昏睡令他頭腦恢復了清明,把柳英年曾說過的話全都想了起來。

2009年6月1日,太原汙水處理廠門口,一個從“縫隙”中歸來的年輕人。

調查局後來稱他為——歸來者。

門被打開,警察進來查問余洲的身份信息,順便告訴他,是市民見他形跡可疑又渾身沾血,警惕起來,才控制住他。

經過檢查,余洲沒受傷,那些血也不是他的。

更準確的說,那些不是人類的血液。血液凝固後沒有變黑,仍是鮮艷的紅色,無論怎麽化驗,成分結果都很奇怪。

“你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件,”警察問,“什麽名字?哪裏的人?”

余洲開口回答:“余……悠……在住……”

他閉上了嘴,深呼吸之後再度開口:“與……洲。”

警察擰眉:“什麽?”

余洲雙目圓睜,他再度想起柳英年說過的話:歸來者出現時,口齒含糊、精神混亂。

他按著脖子和胸口,示意警察把紙筆遞給他。他吃力地寫下“余洲”二字,歪歪扭扭。

“住哪裏,還記得嗎?”警察問,“身上血怎麽回事?怎麽出現在那裏?”

余洲抓著筆,繼續歪歪扭扭寫下:實驗。

“實驗?……化學實驗?”兩個警察面面相覷,“哪裏人!問你呐!”

余洲閉了閉眼睛。他決定裝傻,繼續在筆記本上寫自己的名字,漸漸的越寫越順暢。

“……送救助站吧。”警察奪回筆記本,說。

余洲在救助站裏足足呆了兩星期。

他的狀態不斷反復:一時清醒,一時渾渾噩噩,連別人提的問題、說的話都沒辦法理解。

被意志關在狹窄鳥籠裏的那十天,讓他養成了不自覺歪著腦袋的習慣。身體的疼痛更是令他無法順利走路,只有一步、一步,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一樣移動。

清醒的時候尚算正常,只不過是不能順利和人溝通。混亂的時候,救助站裏沒多少人敢搭理他。一點兒聲音都會令余洲受驚,他蜷縮在角落,驚恐地圓睜眼睛瞪著眼前人,仿佛看到了什麽怪物。

他習慣黑暗,喜歡在熄燈之後離開房間,在走廊上走來走去。他的異常令救助站大感頭疼,不僅給了他獨立的小小房間,還在入夜之後反鎖,不允許他走出來。

余洲會在黑暗裏日復一日地坐著。他只需要極少的睡眠,極少的食物,長時間在床上安靜地坐著。

從落入霧角鎮到離開縫隙,這期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他不停、不停地在回憶。

離開救助站的那天,余洲已經能夠正常說話。他恭敬有禮地給照顧自己的人鞠躬、道謝。

“回家去吧,啊。”那些人以為他是來打黑工,或者離家出走的大學生。

余洲乖乖點頭:“嗯。”

他在辦公室簽字辦手續的時候,辦公室裏的電視正在播放新聞。

“……龍潭公園中心島附近……陷空……這是我市出現的第四個陷空……調查人員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