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意志(6) 2009年6月1日,太原……

說出這句話的樊醒渾身皮膚鼓動,他變化成了完全形態,但身高和人類一樣。

“我可以更順利地控制自己的軀體了。”他說得輕松愉快,把手抵在自己的左眼上,但被余洲死死地拉住了。

“不行……不行!”余洲流淚大吼,“你說過不會做讓我傷心的事情!”

“不過是一只眼睛。”樊醒說,“沒關系的,沒必要傷心。”

余洲完全敵不過樊醒的力氣。他看著樊醒低頭把手指插入眼中,他甚至以為自己會下意識閉目回避,但他並沒有,只是屏住呼吸,看樊醒似乎絲毫不覺得疼痛,利落幹脆地繃緊了手指。

樊醒把挖出的那顆眼球放到余洲手上。

連魚幹也沒有出聲。它只是沉默地停在余洲肩膀上,依靠著余洲的脖子。

余洲無法置信,這居然是唯一的辦法。

“‘縫隙’和其他的時空不一樣,它是時空和時空之間的狹小空間,我們是這個空間裏誕生的生命……算是生命吧。”樊醒低著頭,他不想讓余洲看自己的臉,忽然發力把余洲抱在懷裏,“我們不能抵達你們的世界,這其中有一個高低分級。母親制造的陷空,也只能讓你們墜入‘縫隙’,無法讓我們反向抵達。”

余洲手裏的金色眼球還帶著溫度,他無聲地流淚。

“想要制造出能讓生命通過的通道,我們必須犧牲一些東西。”樊醒低聲說,“一個眼睛就能送你回家,這不是很劃算嗎?”

余洲瘋狂搖頭。他知道,即便需要犧牲的是心臟,樊醒也會毫不猶豫地從胸膛裏挖出來。

“我……我不是普通的人類。”余洲忽然想起,縫隙裏所有歷險者失去生命的瞬間,他仍舊活著,“不能這樣冒險……”

在吞下魚幹的瞬間,余洲的體質已經永恒地改變。他的軀體裏糅合了“縫隙”裏的一部分生命。

樊醒握緊他的手,自顧自地強調:“把眼球擊碎,刀子、石頭,什麽都可以。這跟安流的心臟不一樣,它沒有那麽堅硬的外殼……”

“我是說,這種方法對我說不定沒有用!”余洲捧著樊醒的臉,樊醒想別過頭去,但余洲強硬地制止了,他直視樊醒緊閉的、滲血的左眼,“樊醒,放回去,好嗎?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們再找找、再想想。”

想到只能永遠停留在這裏的夥伴,想到父母和樊醒,余洲心中沖動,脫口而出:“我不回去了。”

樊醒:“那久久呢?”

余洲雙目通紅,他無法回答。

就像是確認一般,樊醒有點懊喪,他親親余洲的鼻尖:“我知道的,她比我……比任何人都重要。”

余洲開始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有人哢啦哢啦走過來,拍拍余洲肩膀。

“你必須回去。”許青原說。

余洲尚不明白,許青原指指他的背包:“而且,你必須帶著柳英年的筆記回去。”

余洲:“……什麽?”

他終於察覺許青原之所以態度大變、甚至願意為了讓樊醒偷襲意志而犧牲自己生命的原因:“柳英年的筆記本,我必須帶回我的世界?為什麽?那是……”

他忽然想起,那本一直被柳英年掛在嘴邊的《灰燼記事》。

從縫隙中歸來的人,帶回了關於“縫隙”、“鳥籠”、意志等等相關信息,它們全都記載在《灰燼記事》裏。

“原來如此。”樊醒低低一嘆,“走吧,余洲。”

他握住余洲的手,以自己手掌的骨刺為刀,紮入余洲掌心中的金色眼球。

“不——!!!”余洲失聲大喊,他手上的深淵手記無風自動,紙頁瘋狂翻飛,嘩嘩不停。手記裏曾經寫下的文字、圖案,如蒸發一般緩慢消失。

颶風如龍卷,從余洲腳下升騰而起。氣流揚起他的頭發、衣服和眼淚。季春月和文鋒握住他的雙手,用帶淚的眼睛送別他。樊醒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低頭在余洲額上印下一吻。

“別惦記我,”樊醒聲音哽咽,握著余洲肩膀的手漸漸加重力氣,“別想起這裏。”

“爸爸……媽媽……”余洲放聲大哭,“樊醒……”

掌中有清脆的碎裂聲。他眼前一黑,突然下落。

重重落地,余洲跌入光明之處。

藍天白雲,熱風滾滾。余洲聽見有混亂的驚呼聲傳來。他發現自己落在一個廠區大門前,從灌木叢中爬起來,他渾渾噩噩,一時間竟然無法睜眼面對光輝燦爛的世界。

聽到的都是陌生的語言……不,不陌生,他只是聽不懂。余洲感到耳朵嗡嗡作響,紛雜的聲音漸漸減弱消失,他聽不見任何聲響。擡腿想走路,腳卻突然絆了一下,他面朝下跌倒。

他只感到渾身發疼,疲倦得擡不起手。張口想說話,發出的是無意義的囈語。

好不容易坐起來,他與廠區大門一個門衛對上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