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歸來者(1)

柳英年的筆記本記錄十分詳盡,余洲此前沒有認真仔細從頭到尾看過,在救助站呆著的這段時間裏,他反反復復翻了不下數十次。

警察沒有扣留他的私人物品,檢查之後全部還給了他,余洲很慶幸。同時,柳英年在日記上寫的東西,任誰看了都覺得高深莫測又語焉不詳。這更印證了他——這個落魄又奇怪,短暫精神失常的青年,果真是個大學生。

從霧角鎮開始,到白蟾所在的雲遊之國為止,柳英年不停地往自己的本子上記錄東西。他一定以為自己能回去,以為他能為《灰燼記事》補充更多有益的內容。

想到初入霧角鎮,柳英年欺騙自己,余洲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心酸和難受。

除了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這次,余洲還在筆記的最後一頁發現了別的內容。

是柳英年在雲遊之國的最後一夜寫下的。第二天,在面對意志的時候,他選擇了犧牲自己,與骷髏融合。

“手臂太疼,我受不了了。我不想讓他們知道。現在不是關心我的時候,能不能離開這裏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可能,可能我不行了。我也許從一開始就不適合這份工作,不適合當個英雄,不適合去歷險。

我好想回家。”

在一段淩亂得看不清楚,同時也被眼淚打濕化開的文字之後,是勉強能辨認的一行字——要怎麽證明我存在過?燃燒過?我是一堆灰燼而已。

公車終於抵達龍潭公園門口。公園面積較大,出現陷空的中心島周圍已經拉起警戒線,其余地方並不限制人群。許多市民圍觀,余洲找了個視野足夠好的地方強行擠進人堆。

遠遠的能看見中心島地面有一個空洞。陷空不會消失,但在有人通過之後,它會成為一個平平無奇的深洞,再也無法通過它進入“縫隙”。余洲踮腳觀察,終於在中心島附近的人群裏看到一個身穿便服、沒有徽章,但顯然正在給調查人員發號施令的人。

那應該是調查局裏,深孔調查組的人。

余洲穿過人群,被警戒線附近的警察攔下。他很鎮定地拉高警戒線,學電視裏厲害人物的做派,昂頭隨口說:“深孔的調查員。”

警察一怔,此時那領頭的人恰好走過來。她擡頭瞥余洲:“你是哪個部門的?”

余洲看一眼她胸口標牌:宋凡爾。標牌上有奇特標記,除了名字之外沒有任何機構、職級名稱。

“我是從‘縫隙’中回來的人。”余洲說。

如何用一句話讓調查局的人產生興趣,余洲做到了。

回到調查局裏,余洲被人架著,走過曲折走廊,下樓、上樓、再下樓,進入一棟小樓的地下室。宋凡爾和兩位深孔調查組成員盯著余洲,大燈亮起,照得余洲睜不開眼。這是審訊的架勢。

“你怎麽知道‘縫隙’?”宋凡爾問。

存在於不同時空之間的狹窄間隙,溝通時空與這個狹窄處的通道,是不久前才確定了命名:縫隙,陷空。

陷空一詞已經在社會中傳播開,但“縫隙”還沒有。

不是深孔裏的人,或者說不是研究陷空的人,這並非一個常用詞語。

余洲揉著眼睛,假裝眼睛酸疼,腦內飛速運轉。

在救助站呆著的那段時間裏,他不停回憶和同伴們一路發生的事情。最讓他困惑的是,離別時許青原叮囑他帶好柳英年的筆記,但又不肯說明為何要帶,只隱約暗示,為什麽?

余洲自己想出了答案:許青原當時僅僅是揣測,雖然可能性極大,但他不能隨意說出口。如果余洲回到alpha時空,發現一切並非許青原所預料,那對余洲而言是另一重沉重打擊:安流為久久制造的陷空沒有明確指向,不知是否會回到久久所在的世界,樊醒所制造的陷空也一樣。

余洲後來明白:即便回到過去,他也不能拯救任何人。

無法挽救柳英年,也不能阻止付雲聰、姜笑,甚至不能阻止胡唯一殺人。他是知曉一切的觀察者。

只有時間依樣往前走,他才能回到過去:只要少一個人進入鳥籠,他將無法歸來——沒有姜笑,他們會被困在普拉色大陸;沒有柳英年,他們也許會被意志殺死;樊醒無法順利成為意志,余洲無法帶回筆記,《灰燼記事》不存在於世間,那些關於縫隙、陷空的珍貴情報,也無法抵達柳英年手中。

他要如何跟調查局說明這一切?

首先,他必須讓調查局的人相信自己。

“你從哪裏聽來‘縫隙’這個詞?”宋凡爾又開口問。

她長相模樣幹練,頭發緊緊梳成一束馬尾,露出額頭和一雙銳利眉眼,落在余洲身上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看透。

余洲有點兒後悔:他們沒有問過柳英年,深孔調查組裏都有些什麽人。

好在已經對這種情況有所預料。他決定按照預先計劃好的順序,一步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