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公主

公主道:“咱們去走走, 其實你沒怎麽進過宮吧。從小到大基本都待在金陵。你想不想去坐一坐皇位?”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面上不是那種野心滔天的得意,亦或是勢在必得的渴求。

那皇位對她像孩童渴盼已久的玩具, 像存錢許久才買下來的新衣, 她樂於與他分享,說“我可以借你玩玩”。

寶膺說不上話來。

公主歡喜的合上折頁, 道:“來吧!”

她說著便出了門去, 繡金的明黃色裙擺搖晃, 雲鞋邁過門檻, 寶膺恍惚了一下, 才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一出門, 寶膺就瞧見柯嫣站在門外,穿著繡梅的曳撒戴著花冠, 躬身向公主行禮。

公主對她很熟稔,點頭道:“進去把該拿給司禮監批紅的折子給他們吧, 且先按著規矩來。”

柯嫣微笑點頭,並袖進屋, 公主又回頭問道:“栩哥兒跟你說了什麽?”

柯嫣垂頭輕聲道:“皇上只是罵了臣的家屬親戚幾句, 倒也沒說太多有用的事, 如今他在西宮也安定下來了,皇後與諸多妃子都在西宮陪伴著。”

熹慶公主輕聲道:“去讓人查查,那些女人,有誰肚子裏揣種了。”

柯嫣本以為她會將這些女子全殺了,心裏還對白瑤瑤有幾分惋惜,但公主大權在握,顯然不把後宮放在眼裏,倒也沒過分為難。柯嫣點頭行禮, 蛩身邁進養心閣去了。

柯嫣也是公主的人啊。寶膺倒也不覺得吃驚。

他只覺得梁栩四面楚歌,都把他當猴耍,太窩囊了。但畢竟皇位想要白撿,可不就只能當孫子嗎。

公主叫了兩架紅漆雕花小轎,寶膺不想坐,但那個扶著他的秉筆太監一個勁沖他使眼色,小聲道:“公主心情這樣好,世子爺哪怕為了宮裏今後兩天少死幾個奴婢,也別沖撞她吧。”

寶膺嘆氣上了轎,六個太監將轎子扛的穩穩的,只是甬道上有很多的石磚都碎裂翹邊了,他們垂著眼睛千萬倍的小心。

正有一幫太監們從甬道那頭過來,他們躲也不能躲,只能背對著公主與世子爺,跪在墻根邊上,大氣也不敢出。一眼望過去,加上陪著的宮中奴仆,甬道裏好歹有六七十號人,卻連一聲重的鼻息,一點袖邊的晃動都沒有,簡直就像是立滿了陪葬雕像的墓道。

偏生公主心情很好,在幾排裝死的太監中,晨光灑在西邊的紅墻上,映出漫道金紅絢爛,她甚至哼起了小曲,是柔婉的金陵小調。

二人從後右門到中右門去,能瞧見建極殿、中極殿被清透晨光映照的熠熠生輝的琉璃瓦,還有後頭拖長的藍色陰影。

如今公主是這紫禁城的主人,沒人敢跟她提祖宗規制,小轎就從側面燕道上了寬闊的白石丹陛。轎子停下,她沒讓奴仆繼續跟著,往內走,步子旋轉著,笑道:“你看,這麽大的廣場上,會站滿人的!等我坐在那位置上的時候,就能一眼瞧到午門。”

她手指拂過滿是雨痕的石質嘉量,踏步躍入了寬闊的皇極殿正堂。

寶膺從出生便遠離這座宮廷,他沒有見過瀝粉貼金的盤龍漆柱,蟠臥巨龍的彩繪藻井,仰頭只覺得橫梁高不可及,讓人腿軟。日光傾斜的撒入殿內,給七層高台的寶座暈染出絢麗灑金的輝煌。

公主並沒有敬畏或不可置信,她大步走上去,撫摸著皇座旁的寶象與金鶴,有種懷念的意味,而後攏住裙擺,坐在了那皇座之上。

皇位並不舒適,她姿態卻很柔軟,像幼鳥依偎著寒巢。

沒有群臣、沒有羽林、沒有無數低垂的頭頂,只有寶膺孤零零的在反光的黑石地磚上垂袖仰頭看著她。

他的聲音在盤龍的凝視下回蕩:“……你快樂嗎?”

公主抿嘴:“當然。我知道,坐在這裏,做一切都不會有錯。”

寶膺:“要真是這樣,就不會有人只坐在這兒三個月,就被關入西宮軟禁了。”

公主緩緩笑起來:“那是他無能。”

寶膺退後幾步,把自己與皇座的距離拉遠,拉遠才不會被這皇位的腥臭腐|敗熏到。皇座上方沒有牌匾,這是一百年前王朝改革時的新俗。當年皇帝為表決心,摘掉洪武祖訓,寫下了自己的時訓。從那之後,歷任皇帝只要想證明自己有改革決心,都會換上自己寫的時訓牌匾。

睿文皇帝寫了個什麽“勵精圖治”,梁栩更他媽張狂,摘了換了個“統一海宇”,公主進宮之後摘下來讓人當柴燒了,不知道她上位之後會換個什麽字。

寶膺不說話,宮殿內朦朧的金光,讓公主的側臉像一塊透著經絡的白玉,她話語裏有股安靜的懷念:“我也不討厭他。我是說栩哥兒。他就是長得太像娘。我不明白,一直到現在都不明白,娘管我叫破鞋,是個什麽意味。我破,她豈不是更破?”

寶膺睜大眼睛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