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公主(第4/4頁)

卞宏一其實知道,他們沒有那麽聰明,沒有那麽勢不可擋,他們既強大也軟弱。

這於他而言不是流亡,是女媧與伏羲在文明還未誕生的黃土地上的田園牧歌。

她卻覺得這是一場休假,是她即將高高躍起摘下那金蘋果前的蓄力與準備。

最終,這場流亡在他們到達甘州的一座縣城時結束,兩個叫花子似的男女在街邊看到了過期的報紙。

她瞧見宣隴皇帝還朝,她發現皇帝權力虛空,向眾多兵閥讓步,她說:“走吧。我們回京師”

二十出頭的卞宏一蹲在墻角不肯起來,抱著槍說說:“我是野人了,回不去了。”

她蹙眉:“去你|媽|的野人。我是公主。”

卞宏一半晌抹了抹眼睛:“你害了我,我要是當年不站出來多好。烙上這疤,我毀了。”

他少年時相當狂橫,出家時也是鋪蓋下放槍,殺皇帝失手了也一點都不怕。

他抹眼睛必然不是因為這些燙傷疤。

公主忽然意識到,他因為這疤,他跟她共了不該共的情,跟她一同墮入了情的無間地獄。他毀在這上頭了。

她還不肯墮下去,她拽他,說:“到了那個位置,我們就可以在皇極殿鋪著蓑衣看星星,你可以像騎馬一樣對我,我甚至可以把腳放在龍椅的扶手上,誰也不會說我們有錯了。”

卞宏一沒再多說什麽了。

他們回到了各自該有的位置。

之後近十五年,他們策劃了投毒,謀劃過奪權,幾乎只有過偶爾的碰面。她的曬傷恢復了白皙,她再也不會拿刀,更不會赤|裸,也不會允許自己披頭散發。

他依舊妻妾成群,子嗣無數,不會再抹眼睛,他只會枕頭下放著大把的子彈,只有在收到她寄來的隱秘的信件時,才會枕著胳膊半臥在床上細讀。

十五年的長夜之行。

走到了終點,她少女的面龐有了細紋,曾經的少年人已經成了半死的殘廢。

她長大的兒子跟宣隴皇帝可真像,卻有著一雙宣隴皇帝不可能有的赤誠的眼睛。

熹慶公主盤臥在龍椅上,她看著寶膺的身影在她的敘述中倉皇而逃。他踉踉蹌蹌的背影,孤零走過金水橋,在斜影中半瘋了似的遁入午門宏偉的門洞中。

但寶膺不知道自己是在發瘋還是痛楚,這痛楚不源於對自我身世的憎惡,而源於熹慶公主面上的神情。

她剛剛在龍椅前,認真的對自我嫌惡的寶膺道:“你是最清清白白的,你不認我這個娘,你也沒有一個爹。若我可以,也希望自己像藤上掉下的葫蘆變做了孩子。為何要哭?這一切的罪孽若未征求過你的首肯,就都與你無關。”

寶膺一瞬間無法想象,這個應該是他母親的女人的人生,和她看世界的雙眼。他沒想過自己背負的沉重罪惡感,竟然會被他最恨的人開解……

他不知道痛從何來,淚為何而流,只咬著手背,滿臉是淚如遊魂般走過恢弘的紫禁城中軸線。

公主一直趴在龍椅上,直到視野中再也看不見那個踉踉蹌蹌的小小身影,她聽到了輪椅吱吱咕咕的聲響,她感覺自己有了濃重的鼻音。

“銜松,再過幾日我該向你說萬歲呢?”他聲音沙啞。

公主將柔軟的臉頰墊在手背上,朝盤龍柱陰影裏的輪椅看去,眼淚滑落到髹金的雙龍戲珠扶手上,輕聲道:“……從今天起,我也是野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