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貨郎還沒走到東街,就已經聽到嬉笑熙攘的聲音傳來。聽說東街的生意好做,他就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這東街小巷確實熱鬧,商販客人絡繹不絕。貨郎吆喝了兩聲,就聽到身後傳來軟糯的聲音:“貨郎可有頂針賣?”

“有有。”貨郎忙應道,放下貨擔子,翻出了一盒頂針給問話的客人瞧。

“你這兒的頂針做得倒是細巧,花紋也好看,我稍微挑一挑,不礙事吧?”說話的姑娘穿著碧色的褂子,臂上掛著竹編籃子,長得眉目清秀,鬢側簪著白色絹花,說起話來梨渦若隱若現。

貨郎擡頭看,一下子就愣住了。按說他走南闖北也算看過不少美人,但讓他目不轉睛這樣失神的還是頭一遭。

“這三枚多少錢?這些夠嗎?”那姑娘喚了幾聲,貨郎才回過神來,看著女子手中的銅板,貨郎連連點頭。

“夠了夠了,不用那麽多。”貨郎麻利地把頂針用油紙包好遞給那姑娘。

清秀姑娘接過油紙包便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街尾。

貨郎連忙問身邊賣菜的大爺:“這姑娘是誰?”

貨郎失魂落魄的模樣被賣菜大爺盡收眼底,略有些得意道:“怎的,賣了幾枚頂針就想要打聽人家姑娘家世?”

貨郎被大爺說得有些心虛,喃喃道:“我就問問……”

賣菜大爺也是個實誠人,打趣後也不隱瞞:“那姑娘姓陸,是街尾香料店南煙齋裏的丫環,我們都叫她馥兒姑娘。”

“真漂亮啊。”貨郎不禁發出感慨。

“這就看呆了?你是沒看過南煙齋裏那位陸老板,那才叫生得好看,簡直跟仙女似的。”大爺笑嘻嘻地說。

大爺後面的話貨郎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馥兒莞爾一笑的模樣。

“要是能娶到她做媳婦,就好了。”貨郎抿了抿嘴,摩挲著馥兒給的銅板自言自語道。

陸馥沿著路走到東街尾,比起前頭的喧嘩,街尾就冷清許多了,賣菜大爺所說的南煙齋就在拐角楊柳樹旁,相鄰的是一家成衣鋪子。

南煙齋是一間小小的香料店,鋪面也不算很大。平日裏門庭挺冷清的,但來的客人卻都非富即貴,連百樂門老板魏之深的情人也是南煙齋的常客。這些八卦都是隔壁成衣鋪子李裁縫傳出來的,半真半假,眾人也只當茶余飯後的談資罷了。

離著南煙齋不遠,就聞到了沉香木的氣味。陸馥掀開簾子走進店裏,看到南煙齋老板陸曼笙正坐在櫃台前打著算盤算賬。

陸馥放下籃子笑著說:“這個月總共就做了戴小姐那一筆生意,也不曉得姑娘還在算什麽。”

從內室又走出一個同陸馥容貌相似的俏麗少女,穿著桃紅色襖子,嬉皮笑臉地對馥兒說:“馥兒你放心,就算店裏一筆生意沒有,姑娘也不會短了你的吃喝。”

陸馥聞言臉紅,不去理她,只朝陸曼笙抱怨道:“姑娘你瞧馜兒,一張嘴越發刁鉆。如此伶牙俐齒,倒是我平日裏小看她了。”

陸曼笙擡頭看去,打趣道:“你也別惱,你素日多慣著她,如今倒是自食其果了。”

外人總覺得南煙齋老板是個清冷岑寂的人兒,大約想象不到她也有這般俏皮的神情。三人正在鋪子裏笑成一團,一個身著褐色長衫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走進南煙齋,神情歉然:“陸老板打擾了。”

陸曼笙擡頭瞧去,是熟悉的客人——魏公館的管家。

魏管家對陸曼笙十分恭敬道:“陸姑娘,戴小姐想見您,煩請您走一趟。”

前朝覆滅之後,群雄割據,以地方軍隊勢力為首的軍閥占據了東三省,而江南則是被漕幫起家的白幫所掌控,恒城是所有運輸船只進入內陸必須停靠的碼頭。

白幫如今的當家人,是百樂門的老板,恒城地界的土皇帝——魏之深。

魏之深的過去已經無人知曉,能爬上這樣的位置,其中的腥風血雨自然不必多言,多是性命銀錢堆砌而成的輝煌,耀眼得讓人心生戰栗。

而這位魏管家口中的戴小姐是如今恒城最有名的影星戴晚清,是魏之深的情人。

戴晚清在拍電影之前,是百樂門的當家台柱子,再往前她十三四歲時,是雲生戲院的閨門旦。讓戴晚晴出名的那場《西廂記》,唱的便是崔鶯鶯,字正腔圓,如泣如訴。陸曼笙喜歡看戲,對她很是喜歡。自從戴晚清離開雲生戲院去了百樂門登台唱歌,陸曼笙因著看不了她的戲還惋惜了許久。

而後戴晚清在百樂門一唱成名,魏之深便將戴晚清帶回了魏公館,成為了他獨一無二的歌姬。

魏公館是從來不缺女人的,在戴晚清之前的女主人亦是紅遍恒城的名伶方秋意,更不論方秋意之前有著更多記不清楚名字的女人——她們或是風姿綽約,或是鐘靈毓秀,但無一例外的卻是她們都沒有能夠一直待在魏之深身邊,多則幾個月,少則一兩周。直到方秋意的出現,她當了整整三年的魏公館女主人,在眾人都艷羨魏之深給她的身份地位和寵愛時,她卻悄無聲息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