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揚子江順流向東,是山明水秀、魚米之鄉的江南。從建康城走水路行船一日便能到恒城,恒城河道直通海口,商船路客絡繹不絕。整座恒城,因著外來貿易變成了江南的膏腴之地。

民康物阜,盜賊衰息,這樣的形容最是貼切。

南開朱門,北望青樓,恒城的西北口便有條胭脂巷。

胭脂巷原本叫楊柳巷,明朝時著名的臨恒梨園原先就在此處營生,因巷子口種了兩棵柳樹,所以得名楊柳巷。清兵入關以後,北方的商販就將京中有名的蒔花書寓搬到了恒城,將廢棄的梨園改成了風月場所。楊柳巷子周遭本就有些秦樓楚館,都被蒔花書寓收入旗下,所以楊柳巷的生意越做越好。姑娘們將妝發梳洗用的胭脂水潑灑在門口,巷子整日裏都彌漫著脂粉氣息,久而久之楊柳巷就改名叫了胭脂巷。整條街都是秦樓楚館的營生,因而聞名江南。

當然巷子裏這些楚館營生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最高處那燈火通明的閣亭就是蒔花樓。蒔花書寓終日賓客盈門、高朋滿座,樓中的姑娘非同一般——花容月貌不說,更是柳絮才高、博古通今。連彈曲的女樂都是特地從蘇州找的老師父教的手藝。

此時剛剛日落西斜,就有喝得昏醉、衣著光鮮的恩客立在蒔花書寓三樓的長廊中,嚷嚷道:“聽說天閣的青鴛姑娘與早年那位回鄉嫁人的花魁香君姑娘有幾分相似。今日不論姜媽媽如何開價,我都願一擲千金見上一面!”

那珠圍翠繞、濃妝艷抹被人稱為姜媽媽的婦人,撫著鬢側的絨花賠笑道:“青鴛姑娘今日已經有客人了,真是對不住李少爺,我們再送一壺酒賠罪。”

李少爺肥頭大耳、滿面紅光,一看就是長年流連歡場、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此時還未到申時就已喝過幾盞酒,醉意上頭。被姜媽媽拒絕,他頓時就拉下臉來,不滿道:“誰稀罕你們的酒水。那是什麽人,出多少銀兩,本少爺出雙倍就是了。”

姜媽媽見慣了風月場所這般胡攪蠻纏的麻煩事,揮著扇子對身邊如花似月的姑娘使了個眼色,語氣更是諂媚:“李少爺您瞧瞧這天閣門口點的燈,恒城但凡能進天閣的客人蒔花書寓都是得罪不起的。若是說換人就換人,這般不信守承諾,蒔花書寓也不必做這個生意了。”

那貌美姑娘得了姜媽媽的意思,順勢就挽上了李少爺的胳膊,鶯聲燕語道:“李少爺只記掛青鴛姐姐,不要碧落了嗎?可是好久都沒來瞧碧落了。”

李少爺看著軟玉溫香在懷,更是醉了幾分。他本就是借著酒勁撒潑想見花魁青鴛,討不到好處順著台階也就下了,裝模作樣地跟著碧落下樓喝酒去了。

姜媽媽看著那李少爺的背影啐了一口,使勁搖著扇子輕蔑道:“就憑你,算是個什麽東西,擾了貴客要你好瞧。”

天閣的青鴛姑娘屋子裏,此時正暗香疏影、煙霧繚繞。

風鬟雨鬢、衣著鮮麗的少女正坐在案前撫琴作興。少女瞧著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容貌極盛,撫琴之姿風華絕代,而坐在客座的竟也是位女子。客座女子身穿素色襖裙,綰著樣式簡單的發髻,扁銀簪子點綴,顯得清冷又淡漠,樣貌竟比撫琴少女更勝幾分。

清冷女子凈手焚香,將香爐放置在桌案左手側。剛巧撫琴少女一曲結束,對那清冷女子莞爾道:“煩勞陸老板親自送香焚香,倒是青鴛怠慢了。”

想來是門外醉酒客人的吵鬧聲傳進了屋子裏,那自稱青鴛的少女端坐桌案前時綽約多姿,說起話來卻有幾分異樣。她起身致歉,走到清冷女子身側坐下,為她斟茶,言語作派皆是駕輕就熟。

被稱為陸老板的清冷女子也不接茶盞,口吻疏遠:“不必客氣,我是來勸你早些走的。無論什麽香都已經掩不住你的死氣了。”

青鴛聞言也不氣惱,放下茶盞,柔聲道:“陸老板不必勸我了,我心意已決。”

清冷女子見再勸無用,起身準備離開。

剛剛走到門口,卻又聽到一陣喧嘩吵鬧,隔著門也聽不清外頭出了什麽事。清冷女子不願此時出門與那閑雜人等打了照面,就站在門口等候。本以為會像剛剛李少爺鬧事那般稍候片刻就無礙了,沒想到房門突如其來地被重重撞開,一個穿著破爛、身形落魄的中年男子闖了進來,踉蹌幾步便站定,死死地盯著坐在桌案邊的青鴛。青鴛的眼眸在見到男子的瞬間有些詫異,但轉瞬即逝。姜媽媽焦急地跟在男子身後,厲聲呵斥跟隨的小廝:“都是死的嗎?還愣著做什麽?把這渾人架出去!”

沒想到那男子力氣極大,一下就推開了企圖來鉗制他的小廝,順手拿起燭台胡亂揮動,旁人一時不得接近。天閣的動靜鬧得有些大了,就有不少客人紛紛圍上三樓來瞧熱鬧,小聲私語打聽那瘋癲男子的來歷,但大部分都是借機來瞧不常見客的青鴛是如何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