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4頁)

他約了林奇駿爬山,賓館裏一人一房,很是守禮的君子交往,那人卻半夜撬門,鬼鬼祟祟地爬到他床上,無恥地摟著他睡了一晚,還故意讓他父親宣司令看見,害他被發配到英國。

他在首都好好做自己的數學先生,那人卻偏要來打他一個埋伏,哄他當副官,花招百出,不擇手段,仗勢欺人,豪取強奪,得到他的人,他的身體,他的心!

這混帳,總是不把別人當一回事,開這樣惡劣的玩笑,這樣可恨,父親那天怎麽不斃了他?應該斃了他!當時了結,就不會有後來,他不必吃這些苦,讓姐姐氣得自斷一指,絕了姐弟情分,而他卻上了一條賊船。

我上了船,再也下不來。你這個船主,倒要先跳船。這什麽道理?

開什麽天大的玩笑?

宣懷風對濟南城街道不熟悉,只隱約記得白家的方向,便拼命往那方向跑著。然而路這樣黑,他漸漸連方向也拿不準了,最終只能停下,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刺痛的肺裏似乎帶著血,空氣從喉裏每次進出,都帶著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疲倦地彎著腰,兩手按在膝上,卻忍不住笑起來。

笑聲在夜空下嘶啞如鴉,夜鴉在寂靜街道裏,圍著他譏諷地盤旋。

那個他命裏的天魔星,去送死了。

讓自己咬牙切齒的流氓惡霸。多少次不羞不躁的壓榨自己,把自己抽筋剝骨,啃得骨頭都不剩,把自己當成所有物看管起來,出個門,也派十七八個護兵團團圍著;多少次還沒睡夠,就被他摩挲著臉頰,親吻著唇,折騰得只能睜開眼睛?

多少次被他數落吃得太少,硬讓他喂了食到嘴裏?

多少次在房裏看書,不經意回頭,發現他在窗外窺看?

多少次吵嘴?

多少次吵完了,又來胡哄,甜言蜜語,寶貝和親親,不要臉的叫著?

多少次指天發誓,說我心裏只有你一個,這輩子也只有你宣懷風一個。呵,難怪如此,你這樣篤定,原來是因為你的這輩子,真的太短了。

宣懷風垂著頭,嘶啞地笑著,簌簌的東西落在面前的雪地上,他只道是冷的雪,其實是熱的淚。隨手抹了一把臉,滿掌盡濕。

大過年的,一個人在夜裏的街上,瘋子一樣的又哭又笑,真是可悲極了。然而不管了,他明明就只是一個可憐而悲傷的落單人。他命裏光芒最盛的天魔星不見了,天底下最在乎他的那個活土匪去送死了,他必須追回來,卻在這陌生冰冷的城裏,失去了方向。

肺不再那樣紮人的疼,他終於能勉強直起腰,再狠狠抹一把淚,然後拔出腰間的槍。他的槍法是白雪嵐教的,這槍也是白雪嵐臨走時,留下給他防身的。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宣懷風,什麽都是白雪嵐。

沒有白雪嵐,他還剩什麽?

宣懷風一只手直直高舉起來,要對老天挑釁一般,放肆地鳴槍。這是一把六輪手槍,他一口氣把子彈都打了出去,像在自己頭頂放了六響禮炮。

靜謐的夜空被驚動,也驚動了戒備的人們。很快,幾個人從街道另一頭跑過來,夜色下似乎端著槍,遠遠指著宣懷風,兇悍地問,「誰?誰開的槍?」

宣懷風在黑夜裏努力辨認,看出是白家的軍服,松了一口氣。

「是我,宣懷風。」

他把打空了子彈的手槍往地上一扔,兩手舉起來,做投降的姿勢。他的淚已經抹去,臉上漾出一抹微笑,灑脫地對那些士兵說,「白老爺子懸賞拿我呢,你們快抓我去領賞。」

經過這樣一晚,白家的士兵誰不知道宣懷風的名字,這真是天上掉下一個大餡餅,趕緊蜂擁而上把他抓了,叫來一輛汽車,七手八腳地把他塞進去。

宣懷風就這樣被送回了白家大宅,又被幾個士兵團團圍著,往裏面押送。

眾人如臨大敵,他卻不大在意,順從地往裏面大步走著,心裏只想著那個不久之前,還牽著自己的手從這裏逃過命的那人。

他們拼著命一起逃出去,轉眼間,又一前一後的回來送命。世事之妙,真妙不可言。

士兵們如何進去向白老爺子報告,飯廳裏的人如何驚訝,眾人是怎麽想的,待要如何處置自己,這些都不在宣懷風的思索裏。他只想確定白雪嵐還在,只想到白雪嵐身邊去。十二點已過,這是大年初一了,大吉利的日子,老天對他很好,讓他如願以償。

士兵進去報告沒多久,他就被帶進了飯廳。一走進去,就看見兩個士兵,拿著兩根棍子在打一個人。那人已經倒下了,就倒在他自己流出的一灘鮮血裏,似乎已經不會動彈。棍子上血跡斑斑,他身上斑斑血跡,棍痕落在衣料上,衣料裏面便滲出血來。

宣懷風瞅著白雪嵐,不知他活著還是死了,心疼得裂開,腦袋也空了。他走過去,對那兩個打人的士兵說,「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