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宣懷風想快點把白雪嵐送到醫院去,白老爺子也這樣想,兩人倒是出奇的一致。

白老爺子也不磨蹭,馬上吩咐手下,「把老三帶過來。」

三司令馬上被送了回來,還是堵著嘴,五花大綁著。白老爺子叫人給他松了綁,把手槍也還了他,說,「老三,你不用到孔宅去了,人在這裏,你了結罷。」

三司令剛才被關在隔壁房裏,不知事態的發展,看著地上渾身鮮血的小兔崽子,又看看不知忽然從哪冒出來的宣懷風,摸不著頭腦。

宣懷風坐在地上,彎腰扳著昏過去的白雪嵐,把他的頭擡上來,枕在自己大腿上。一只手撫著白雪嵐的臉頰,感覺到來自白雪嵐的熱意,心裏滿足地輕嘆一聲,好熱,果然還是一個山東爐子。他等了這麽片刻,卻沒等來槍聲,便擡頭對三司令笑,挺起胸膛,平靜地說,「我已經和老人家說好了,這個結果,大家都是滿意的。您動手罷。」

白老爺子也說,「老三,你還磨蹭什麽?你兒子的血,都快要流盡了。」

三司令一聽兒子,脊背一僵,下意識就擡起手槍,對準宣懷風額頭。

這時,本來一點動靜也沒有的白雪嵐,眼睛忽然睜開了!

眾人見他挨了這樣嚴重的打,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恐怕幾天也醒不過來,可他偏就這時候醒了。一旦醒來,眼睛裏就燃著火,似乎從來不曾昏過去,似乎身邊發生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他襯衫的兩只白色長袖,已經被木棍打裂了幾處,白色的布料上滿是從手臂滲出的血的痕跡,東一塊西一塊,像精心染過的血花樣。他一睜開眼,就伸著這樣可恐的兩只胳膊,往地上用力地一撐。

槍傷,加上不留情的棍棒家法,沒人相信他還有力量站起來,果然他是虛弱得站不起來,雙手的一撐,不過讓他把傷痕累累的身軀往上擡了擡,如強弩之末,然後便失了力氣,倒在宣懷風身上。雖是倒下,卻仍是顫抖著伸出一個胳膊,做一個撲倒的姿勢。

撲,是飛蛾撲火的撲;倒,是此生只為你傾倒的倒。

又如一只忠誠癡傻的大狗,唯恐天要下雨,狼狽地不顧一切地把身軀伏在主人背上,想盡量為他擋一擋雨。

他雖然受了傷,但個頭還是那樣高大,宣懷風被他壓得脊梁往下一彎,忙把他扶下來,仍用自己一個大腿給他當枕頭,撫著他的臉頰,微笑著說,「我說,你就不要逞強了。」

白雪嵐灼灼的目光盯著他,一刻也不能移開,沒有太多力氣罵人,只好嘶啞地說,「氣死我了。」

你來做什麽?

我和四叔談好了交易,辛辛苦苦讓你進了孔宅的門,讓自己被活活打個半死,只是為了讓你活。你為什麽卻這樣不聽話,非跑出來,非來送死。

氣死我。

真氣死我了!

宣懷風不料他說出這樣一句話,莞爾一笑,說,「大家彼此,你哄我說有不錯的計劃,原來是打這主意,我知道的時候,也想真氣死我了。如今五十步莫笑百步,只以強弱論,我今天總算力量上比你強一籌。這件事,你要讓我做主。」

說罷,轉頭催促三司令說,「您快動手。」

三司令手槍早已擡起來半天,只是對著這個微笑的青年,瞧他這樣對自己半死不活的兒子溫柔地說話,扳機半天也扣不下去,只是徒勞舉著,手臂難以維持地劇顫著。

白雪嵐努力掙了掙,感覺著身體裏被打斷的骨頭,還有肩上槍傷的劇痛,尋思自己真的沒有強迫宣懷風的力量了,就勉強拿出最後一點力氣,將一只手伸過去,用兩根修長的指頭,拽著宣懷風一點袖角。這動作,就像一個討糖吃的小孩子。

他便用討糖吃般的語氣,對宣懷風嘶啞地懇求,「你將就我一次,別在我前頭死。」

宣懷風搖頭,「我自從識得你,已經將就你成千上百次。對不住,今天我要自私一次,不能讓你先解脫。」

白雪嵐聽了這話,氣急地對宣懷風瞪眼。他知道宣懷風打的什麽主意,而且自己現在是控制不住宣懷風的,而且所有人,都是樂意讓宣懷風替自己一死的。這樣一想,心裏就無比絕望而驚恐。因為恐懼,眼眶不是欲裂,而是真的裂開了,那一向張狂的眼角,緩緩流下一縷鮮血,宛如情人將去前濃烈的情愫。

他終於找到了一點殘存的力氣,掙紮著爬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斷骨在身體裏咯咯作響,他忘了疼,只想著要直起脊梁,於是便不可思議地挺直了脊梁。

然後便如玉山傾倒,頹然倒向地面。

宣懷風怕他腦袋直栽在地板上,要砸出一個血窟窿,忙把他扶住,只是這次,沒再把他的頭,放到自己腿上。

白雪嵐仰躺在地上,喘息著,低聲哀求,「讓我枕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