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場之人,無不愕然,只有白雪嵐倒是最鎮定的一個,不在乎地笑了笑,問,「你老人家這是給我一個大餡餅,我心裏自然很承情,只是,交換的條件是什麽?您總不會以為我會為了總督的位置,拿懷風的命來換。」

在其他人心裏,以為這作為老爺子的交換條件,算是基本的事。接下來自然要看爺孫倆如何開談判。

不料白老爺子竟比他們想的更為溫和,搖頭說,「我要他的命,並沒有什麽用。從始至終,我只是為你日後有個傳承,不至於斷絕,這是我做長輩的一份放心不下,並沒有非讓誰死的意思。我提一個條件,就是你和他斷了聯系,以後不要來往。」

白雪嵐想也不想,拒絕道,「我不同意。」

白老爺子許多年來,還不曾對誰如此低聲下氣,何況是面對自己的孫子。他自問已有十足的誠意,見白雪嵐斷然拒絕,詫異道,「這樣還不同意,你難道真要拼一個魚死網破?這是沒有道理的。雪嵐,事情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非我所願。我是為著白家的將來,也是為了你的將來,要你不要再任性。我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子,腆著老臉求你,有半分是為了自己嗎?若我橫了心要殺他,他是必死的,然而我並不想。只要你別和他糾纏,我不但不追究他,還要給他一筆補償,讓他以後衣食無憂。」

白雪嵐完全不為所動,還是那句,「我不同意。」

這一來,不但白老爺子,連旁觀者也氣憤了。

大司令咳嗽一聲,正要說話,三司令卻搶在他前頭跳起來,吼得屋頂簌簌發顫地罵道,「給臉不要臉的小畜生!你惹了天大的禍,現在不但不罰你,還要給你甜頭。這已經是最好的條件,你還想得寸進尺,那就活該打死啦!你答不答應?你再犟嘴,不用你爺爺,我索性先抽死你這不孝的東西!」

一邊說著,一邊撩起衣袖要過去抽白雪嵐嘴巴。

大司令忙把他扯住,說,「老三,你給我站住!老爺子跟前,要你忙著動手?」

又對白雪嵐斥道,「雪嵐,你知道大伯一向偏幫你的,可你今天真有些不懂事。如今這局勢,已經對你百般將就,你看你爺爺,對誰這樣忍耐過?你還待如何?」

白雪嵐說,「我也只開一個條件,要我接總督的位置,老爺子必須接受我和懷風,而且得發個毒誓,以後都不能反悔。」

三司令氣得大罵,「失心瘋!真是失心瘋!」

二司令嘆道,「你這孩子,老爺子是要把白家團結起來,你倒趁這節骨眼勒索起來了,叫人怎麽說好?」

白老爺子聽了白雪嵐提的條件,眼睛陡然眯起來,只盯著白雪嵐的臉,似乎要從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瞧出裏頭究竟幾分真,幾分假,隔了一會,低著聲音問白雪嵐,「我好話說盡了,只不過要你退一步。古話說得好,退一步海闊天空,彼此退一退,什麽都能商量。可你竟然連這一步都不肯退嗎?」

老人的嗓音本就沙啞,因為是用著極鄭重的態度說話,那聲音越發低沉。慢慢的吐出的字,像一顆一顆石頭打在沙地上,帶著一種沉墜的危險感,把人的心臟也壓得沉甸甸的。

白雪嵐也聽出了其中的危險,把眼合了合,仿佛思索的樣子。

這合眼的動作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可是在眾人心裏又仿佛持續了很久,隨著他眼瞼往下一垂,整個屋裏就陷入一種讓人忘了呼吸的寂靜,又叫人帶著一種期待。

等白雪嵐睜開眼睛,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大家的心臟都不由一跳,只等他說什麽。

白雪嵐清清爽爽地說,「對不住,我一步也不退。」

眾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狂妄無知的瘋子。就連他四叔白承元,一直放肆地吃著喝著,嘴角抽搐地冷笑著,這時也不禁把手裏舉起的酒杯停了停,用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侄兒,心裏又生出一種強烈的憤恨。

這樣好的條件!

老頭子這樣的偏心。

對自己那樣狠絕,對這個這樣寬容。

當年他怎麽不給自己一個談條件的機會?怎麽不給那人一條活路?如果能一眨眼,回到許多年前,換做是那人還在孔宅,換做是他站在白雪嵐的位置,那多好。

他會感激涕零,什麽顏面也不要了,哪怕在老爺子面前做一條溫順的狗,跪下來說我答應。分開就分開,永不相見就永不相見,只要那人能活下來,都無所謂。

然而他並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只能對著失去主人的一棟孔宅,在空氣裏細細嗅著,以為還能嗅到他留下的一點氣味;只能在屋子的角落裏,發狂地尋找這裏一點茶漬,那裏一點擦痕,回想他活著時怎樣一邊看書一邊喝茶,讀到好詩句時,忘懷地杯子一斜,才灑下這點珍貴的茶漬,又猜想他活著時是怎樣地一不留神,磕著碰著,才在家具上留下這點珍貴的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