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太太生怕白雪嵐那倔騾脾氣發作,生生把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給取消了,焦急地催促道,「孩子,快給你父親認一個錯罷。」

宣懷風唯恐白雪嵐擡手發出行動的命令,兩只手一直不敢放松,這時手臂發酸,也還是硬撐著,正要隨著大太太的口風,開口再懇求白雪嵐一句,不料,倒是三太太搶在他之前,先發話了。

且她不是對著白雪嵐,反是對著大太太和冷家母女,和和氣氣地笑道,「大嫂、六妹,你們也是說笑,別人不知道司令,怎麽你們也不知道?司令見著這孩子的槍法,心裏早就喜歡極了,使個迂回的法子,要瞧瞧他的心性,把他收做幹兒呢。如今看來,這孩子果然很識大體。所以司令這把手槍,向來寶貝得什麽似的,今天一見著他,就舍得掏出來了。」

她本就一直握著三司令的手槍槍管,這時一邊說話,一邊腕上用力。三司令唯恐自己握槍過緊,走火傷了太太,槍只敢虛握著,被太太猝不及防地一扯,手槍竟然脫了手。

三太太拿了槍,遞到宣懷風眼前,溫言道,「孩子,你要不嫌棄,就把這槍收下,當是幹爹送你的禮物罷。」

三司令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寶貝手槍被太太送了人,還來不及說話,白雪嵐在宣懷風身邊,砰砰兩響,膝蓋重重著了地,一個字也不說,趕緊就向三司令夫婦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高舉雙手,把三司令的手槍恭恭敬敬地接了,交到宣懷風手裏,對宣懷風笑道,「你也對父親、母親磕三個頭吧,這是很應該的。」

那幹爹幹娘四個字,轉成父親母親,倒是十分自然。

宣懷風只要白雪嵐不要闖禍,磕多少個頭都是願意的,何況這是對白雪嵐的父母磕頭,自以為也是應該的,便依言認真地磕了三個頭。

三司令心裏一陣古怪,想著這三個響頭,滋味太不對勁,倒像結婚的新人拜家裏大人似的。

可若要阻止,一則,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就是承認兒子有玩男人,而且玩得不可自拔的惡癖。揭兒子的短,也等於揭他白老三自己的臉皮。二則,今日最要緊的是阻攔兒子大逆不道的改姓,現在兒子不但對改姓的事只字不提,還跪下給自己磕頭,面子裏子都給全了,難道自己反而要把局面搞砸?

因此他雖然沉著臉,但還是直挺挺站著,竟真的受了白雪嵐和宣懷風三個響頭。

三太太滿臉春風,把宣懷風從地上拉起來,頷首笑道,「好孩子,難為你跪了這麽半日,總算好事多磨。我們白家,從來是要個臉面的,既然都說你有一手好槍法,你該讓家裏這些長輩們見識見識,也免得人家背後說你幹爹沒眼力。那屋檐上蹲著幾只鳥,你給我打一只下來。」

宣懷風知道這時候,不能有絲毫猶豫,把頭朝三太太一點,握住三司令給他的手槍,手臂一揚,砰的一響,便把屋檐上的鳥兒打了一只下來。

剩下的鳥兒受驚,噗噗地拍著翅膀沖天而飛,宣懷風又是砰砰,砰砰四響,四只鳥兒從天空直直地掉下來,跌進圍觀的人群裏。人群驀地一陣騷動閃躲,片刻之後,轟然一片驚嘆,許多人叫道,「真是神槍手!都打下來了!」

便有圍觀的人,把地上的鳥兒屍首撿起來,恭恭敬敬地送到台階前放下。

三太太笑著點了點頭,對宣懷風說,「只叫你打一只,你竟是一只也不剩,很有我們白家的作風。」

回過頭,又對三司令說,「司令,一把手槍,換這樣好的一個幹兒子,你是一點也不吃虧啦。」

白雪嵐沒有三太太去攙,自己早就爽利地站起來了。他要強硬的時候,固然強硬到極點,現在局勢轉了一個大彎,便把先前的強硬都丟到爪哇國去了,這時打蛇隨棍上,到了三司令跟前,又是作揖,又是陪笑臉,乖巧地說,「都是兒子的不是,讓父親生氣。只是,看在兒子給父親弄來一個幹兒的分上,再給兒子一次機會,以後再不敢了。」

三司令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混帳嗎?」

白雪嵐像聽差一樣垂著手,連聲說,「是,是,我混帳。」

白六小姐說,「這才是做兒子的樣子。三哥,你不要生氣了,孩子犯了錯,教訓一下就行了。再說,今日又有這樣一樁喜事,該慶賀慶賀。」

大太太笑著兩手一拍,「當然要慶賀。這樣一件喜事,今天你大哥本該到場的,可恨他一下火車,就不知鉆哪個胡同去了,現在也不見人影。今晚我們擺上結契酒,罰他會帳。」

說著,轉過身來,朝階下圍觀的人群看了一眼,聲音高揚起來,清脆響亮地說,「大好的日子,三司令認幹兒,父老們既然來捧場,一定要沾點喜氣再走。今天晚上,白家在這擺一百桌酒席,大家只管吃喝好。凡是吃了酒席的,臨走前,再領兩斤豬肉、一斤白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