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司令居高臨下站在大門台階上,滿臉陰沉沉的殺氣,左右兩邊站著全副武裝的大兵。

三太太發髻在騎馬時顛散了些,幾縷發絲落下來,隨空氣裏的冷風飛揚,倒多了兩分氣勢,正紅著臉和三司令爭執什麽。聽見身後汽車的動靜,她轉過頭,瞧見高大英俊的兒子從車裏出來,很沉著地掃視了周圍一圈,那目光甚至從他父親身上滑過時,也沒有一絲畏懼,然後手往車廂裏一伸,紳士地引出一個人來——正是被她丈夫踢裂了肋骨的宣懷風!

宣懷風從車裏出來,見白家祠堂門外,層層疊疊都是人,除了不認識的看客,就是拿著槍目光很兇悍的大兵,擡頭望,三司令和三太太站於台階上,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三司令的目光,甚至是燃著火的,落到人的皮膚上,是一陣隱約的燒痛。宣懷風被這樣兇煞的目光刺激著,下意識別過臉,卻正瞧見白雪嵐也擡頭往台階上悠悠一瞅,表情透出一絲微妙。他不由順著白雪嵐的視線去看,只見三司令身後不遠的地方,站著幾個穿軍裝的。

一個是追隨三司令的何副官,那是見過的,另外兩個卻是面生。

那兩個面生的軍人,擺著一副沉默的面孔,遠遠地和白雪嵐目光一碰,無聲無息地迅速移開視線。放在別人眼裏,斷然看不出這樣不露痕跡的一點會意,但宣懷風已知道白雪嵐在祠堂裏埋了哪一手伏筆,而且又是格外留心觀察,這時便大概猜到,這兩個就是被白雪嵐暗中買通的武裝連的正副連長。

等會白雪嵐發動起來,這兩人站在三司令身後,又是猝不及防,三司令哪能不著道?只要把三司令控制住,別人都不在話下,這是個擒賊先擒王的意思了。

宣懷風本以為白雪嵐說的那些,總有點小孩子賭氣的成分,此刻看著周圍局勢,才覺得沉甸甸的心驚,這人竟是實實在在要闖一場潑天大禍。

如今怎麽辦?

要是眼睜睜看著白雪嵐發動這任性的計劃,和白家徹底決裂,甚至攪亂整個山東的局面,那於國、於民、於家……於白雪嵐本人,都是一件大損傷的事。

要是趁著白雪嵐尚未發動,把他的計劃給叫破,且不說能不能阻止亂局,即使阻止了亂局,三司令一定要找白雪嵐算帳,加之外頭還有許多要對白雪嵐落井下石的勢力,豈不是要白雪嵐的命?

頃刻之間,宣懷風腦裏轉了千百個念頭,不作聲不行,作聲也是不行,心裏仿佛讓燒紅的烙鐵壓著一樣。

忽然聽白雪嵐在耳邊笑道,「你臉色不好。場面是有些嚇人,別怕,沒人能碰你一根頭發。」

握著宣懷風一只手,拾階而上。

濟南城中,最近對白十三少的傳言很多。在有心人的散播下,他帶回來的那個漂亮俊俏的副官,也成了茶余飯後的重要談資之一。一百個人裏頭,有九十九個,都知道白十三少要改姓這件事,和副官有些幹系。現在見白雪嵐先把一個俊俏的年輕人從轎車裏引出來,再見他不顧眾目睽睽,兩個男人堂而皇之地手握了手,一道踏上祠堂門前的階梯,人群頓時嗡嗡地交頭接耳,議論開了。

白雪嵐自然知道自己的行為要惹來非議,但他向來是個不懼人言的,只管瀟瀟灑灑地往上走。

宣懷風正為局勢焦慮,卻是根本沒注意到那些無關要緊的看客,一邊盡量拖延著,慢慢挪步,一邊低聲問,「我最後問一次,你今天,是鐵了心要改姓嗎?」

白雪嵐笑道,「都這時候了,你還不信我真心。」

宣懷風說,「事到如今,我不能不信。不過父母的養育之恩,你臨別之前,應該磕頭一謝。」

祠堂門前的台階也就幾級,盡管宣懷風拖慢了走,這句話剛說完,人也已經跨上了最後一級台階,和三司令夫婦直面相對。

三司令這些天來,嘴上雖然死硬,心裏實在盼著兒子不要真做出行動。即使接了醫院打來的電話,調了武裝連,但未親眼見到人時,心裏畢竟還存著一分僥幸。

等看見轎車開來,心就沉下去一分。

見兒子從車裏出來,心又沉下去一分。

再見到兒子在千百雙眼睛之下,攜了他那個麻煩精副官,大搖大擺地登階而上,站到了自己面前,三司令那一顆心,就仿佛沉到無底的深淵去了。

一霎間,視野中的兒子竟有些模糊。

憶起自己戎馬半生,負傷而流的鮮血,都能裝滿整整一池,哪想到今日,要為自己這寄以厚望的獨子傷心而流淚?

繼而,又發狠地想,假若這逆子當眾說出要改姓的話,自己在眾人面前,受這天大的侮辱,把一張老臉剮得半點不剩,還不如一狠心,先崩了這逆子,再往自己腦袋上打一個槍子,也比後半生做閑人笑柄要好。與YU夕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