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奇駿舞會後,也坐汽車回了去。

因為那一位嚴厲的林老太太的緣故,首都的公館,他如今是越來越不想回去了,只是又不敢在外過夜,唯恐更遭斥責。

回去後,依舊地一點也不能有疏忽,問清楚了聽差老太太在書房,外套也不敢脫,先上書房向母親請安。

林老太太正一個人在抹牌,見了兒子過來請安,也不擡眼睛,把紙牌一張一張地在檀木桌子上擺著,幹巴巴地說:「你說的什麽六方會談,又說什麽舞會,我不懂。半夜三更回來,你總有說不完的道理。現在我算是知道你不少行徑了,你只說今兒晚上,又和什麽戲子,或是什麽交際花,做親密的朋友去了?」

林奇駿陪著笑說:「兒子受了母親的教誨,還敢這麽荒唐嗎?這種舞會是要有舞伴的,我看了一圈,只好邀了商會歐陽會長家的小姐,請她跳了幾個舞。」

林老太太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說:「人家會長家的小姐,肯和你跳舞,那是賞臉了。你說什麽只好,也是不自量力。」

林奇駿忙應是。

林老太太又說:「你不要躲躲藏藏。其實我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現在的年輕人,都說是要自由戀愛,從前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中用了。這些我是明白的。你年紀也不小了,若有成家立業的心思,你父親和我自然不會反對。只是做你的妻子,女孩子首先要知書識禮,另外,不是說我勢利,究竟竹門配竹門,木門配木門,以後爭吵少些。只別礙著這兩條,其他的你要自由,盡管自由去。」

林奇駿說:「看母親說的,我們只是一般的朋友,還不到這分上。」

林老太太不接這一句,也就是暗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轉到另一處問:「那洋人撤股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林奇駿強笑道:「這個事急不來,我正努力著。母親再寬限我幾天吧。」

林老太太把手裏一把抹牌,往桌上一放,再把臉上那老花眼鏡摘下,轉過頭,一雙眼睛掃過來,冷笑著問:「你糊弄自己的母親,就這樣毫無顧忌嗎?不行。這撤股的事,你已經拖了我不少日子,今天務必給我一句準話。」

林奇駿急得額頭滲出一層薄汗,連忙跨前兩步,低聲說:「我怎麽敢糊弄您?實在是這事不好辦。我們家的洋行,在首都根基尚欠,簽約又毀約,對商譽是重大損失。如果只是這樣,那也就罷了,我都準備好了一筆大錢,打算當違約金的。」

林老太太問:「那怎麽不去辦?」

林奇駿說:「您看報紙也知道,最近城裏出的大案子,裏頭那位查特斯先生,就是我們的股東。我本來就是要等他到了首都,和他親自談一談的,不料還未談,他就遭了這事。人家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回來,全首都市民只把他當英雄一樣看待,我真不好立即就找他談這撤股的事。一則,實在有落井下石的意味,二則,他如今是記者們的寵兒,消息一出去,我們洋行是什麽名聲?所以我的意思,不如再等一等。」

林老太太也是常叫聽差念報紙的,早就知道安傑爾·查特斯被綁架的事,聽兒子的解釋,似乎很說得過去,便心頭平和了些,半晌,嘆了一口氣,說,「按你說的,那就等一等罷。若論報紙,不過是些收錢說話的喉舌,我不看在眼裏。不過我們中國商人,向來也說道義二字,他如今剛剛撿回一條命,緊趕著逼他撤股,作為是不厚道。趁人之危,這種事,我們林家是不做的。」

林奇駿聽母親松了口,才偷偷吐出一口長氣,連聲說是。

垂手站著領了一番慈訓,見林老太太戴起老花眼鏡,繼續抹起牌來,知道今晚已經過關,便小心地辭了母親,回房休息去了。

卻說宣懷風這一頭,也已回到白公館,進了房,白雪嵐還是沉著臉不作聲。

宣懷風問:「你這是生我的氣嗎?」

白雪嵐說:「我做什麽生你的氣?我生我自己的氣。」

把軍服脫下來,往桌上用力一甩,重重地坐下。

宣懷風拿了軍服,掛在屏風後頭,看白雪嵐對著自己的方向,側著半張英俊的臉,一邊思索,兩眼發著令人心悸的光。

他走過去,拍拍白雪嵐的肩膀,見他不理會,嘆了一口氣,俯下腰來,從後面抱著他的脖子,輕輕地說:「你別想得太嚴重了,不過是小爭執。你以為我遇到人,就一定會被欺負嗎?他沒能占到什麽便宜去。他這人一向如此,但凡是個好看點的,都要招惹,不然怎麽會在學校裏頭名聲如此壞。」

又說:「我看你這樣子,心裏又在琢磨著什麽報復的方法。我只請你不要這樣四處結仇,把心放寬一些。就算我懇求你了。」

把臉往白雪嵐臉上,微微貼了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