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雪嵐的氣勢,一向是內斂而驚人的。

那是一把開過鋒,喝過血的刀,平日藏在嵌了寶石的華麗刀鞘裏,不動聲色,只有懂的人才知道微不足道的暗光一掠,何等震懾。

宣懷風和他處得熟了,不但懂,而且深知其厲害,被他漫不經心地一問,正好戳到心虛處,便是一震。

白雪嵐瞧他神色,知道自己猜對了。

像心上中了一刀,有人驀地往傷口摻了一把鹽,頓時疼得有些木了。

臉上笑容更深,等著宣懷風回答。

果然,宣懷風點頭說:「是的。」

白雪嵐柔聲問:「是什麽?」

宣懷風說:「我昨天是和林奇駿見面了。」

按照白雪嵐的作風,接下來一定會仔仔細細問他們見面說過什麽,做過什麽,查賊一般的嚴審。他就停下來抿著嘴,等著白雪嵐拷問。

不料白雪嵐一語不發,勾起的唇角緩緩放下,俊臉變得可怕,身子忽地傾過來。

他身形高大,這樣忽然挨過來,威脅性十足,又加上宣懷風這兩天常和他肢體沖突,知道他力氣可怕,擅於毫無預兆的出手,一下子就能把人制住。

此時宣懷風早就神經緊繃,一見他動,也沒多想,第一個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舉起胳膊,護著頭。

白雪嵐猛地一怔,僵在當場。

滿腹怒火仿佛被人對著胸膛吹了一口冬之氣,火焰都凍成了冰,雖有烈焰熊熊的形狀,卻從頭到腳都寒氣四溢。

他本來很氣。

氣宣懷風暗中和林奇駿見面,還瞞著自己。

氣宣懷風對林奇駿余情未了。

氣自己滿以為那晚已經和宣懷風說通了,氣自己以為那晚抱著宣懷風沉沉睡去,就是心心相印,對付大興洋行的事上再無內患。

氣自己費盡心血,宣懷風還是放不下一個姓林的。

氣自己姓白的,塞不滿宣懷風的一顆心,不能讓宣懷風為了他放棄所有人、所有事、可現在寒風把他這些氣都吹走了。

白雪嵐死死盯著床上的男人。

他甚至看不到他最癡迷的那張五官精致的臉。

宣懷風用手抱著頭,像一個常常面對暴虐的受害者,像一個受過許多傷害的弱勢者。

刹那之間,白雪嵐明白了自己在宣懷風心裏,是怎樣一個可怕的形象。

他怔了半日,覺得好笑。

好笑得想哭。

白雪嵐,對宣懷風來說,就那麽壞?那麽不擇手段?那麽不通情理?那麽令人恐懼?

原來,從前到如今,我只是自輕自賤。

怎麽愛都沒有意義。

只是,白費心機,自輕自賤……

白雪嵐狠狠吞了一口唾沫,沙啞著嗓子,低聲說:「不用怕,我不打你。」

宣懷風也不十分覺得白雪嵐會動手打人,可昨天被白雪嵐一把拽進浴室用熱水擦得渾身發紅的一幕猶在眼前,這抵禦的動作純粹是本能。他聽見白雪嵐這句話語調和往日大不一樣,不由驚訝,把胳膊低了低,擡眼瞄著白雪嵐。

白雪嵐抽著唇角,扭曲地笑了笑,眼神帶了一絲心碎。

宣懷風大覺懊悔。

和林奇駿見面本來就不在他計劃之中,完全是巧遇。這事確實不該瞞著白雪嵐的。宣懷風也知道自己有錯,如果白雪嵐要打要鬧也就算了,沒想到白雪嵐只這樣用心碎的眼神瞅著他,宣懷風更愧疚起來,猶豫了半晌,開口艱難地解釋,「我是在醫院裏……」

還未說完。

白雪嵐卻把手擺了擺,示意他不要再說,把他扶在床上躺下,說:「睡吧。」

兩個字說得沒有起伏,平靜得讓人心悸。

宣懷風不敢再說,聽話地仰躺著,烏黑的瞳子看著白雪嵐,滿眸未說完的話。

白雪嵐讓他躺下後就轉身走了。

宣懷風癡癡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門處,那背影寬壯、筆直、英偉,卻帶著一絲叫人不安的冷意。

宣懷風想了很久,才意識到,白雪嵐從床頭離開,到最終背影消失,沒有回過頭來看過一眼。

◇◆◇

那日午飯,白雪嵐沒有回房裏來吃,宣懷風便知道他生氣了,自然也沒什麽好胃口,胡亂扒了兩口飯就當吃過了。

飯後,金德爾醫生依約而來,他知道宣懷風是沒什麽病的,只是因為白雪嵐太霸道,無可奈何上門敷衍。不過宣懷風這個病人,倒是很得醫生喜歡。

沒有白雪嵐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監督,金德爾醫生首先就松了一口氣,以醫生的專業口吻問了宣懷風兩三句,彼此心照不宣,不再說肺炎的事。

他是有名的醫生,又是外國人,出診一次要收百八十塊,因為白雪嵐說過診金加倍,診金和車馬費加起來就差不多是兩百塊了。

金德爾醫生在中國待久了,也知道禮尚往來,既然拿了人家這些錢,至少也要耗費半個鐘頭才對得住人家,於是竟找了張椅子坐下,和宣懷風聊起閑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