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3頁)

他陷在燭光的暗影裏,久久沒出聲。直到羌蕪跌跌撞撞闖了進來,才驚起了一片寂寥。

羌蕪手裏拿了個油紙包,嗓子早哭壞了去,只能嘶啞著道:“爺,奴才有事要稟,是姑娘臨死前囑咐的。”

說著也不待江陳吩咐,自顧揭開油紙,呈上一枚松餅,道:“奴跟姑娘上山那日,禪房裏窗扇松動,山上寒氣厲害的很,冷的姑娘渾身沒有一絲熱乎氣。偏送來的飲食還有問題,姑娘說是裏面摻了絕育的紅葚花,我倆便也不敢再用。硬生生熬了三個日夜,姑娘她.她.”

羌蕪想起那日小姑娘拈了枚野山柿,哄著她用了,自己卻餓的半分力氣也無,便又忍不住哽咽起來,有些語不成聲:“姑娘她.她被柳姑娘帶去放生時,本就是強弩之末,偏生被推進水中,又是一番折騰,待上得堤岸時,渾身濕透,冷的打顫。柳姑娘的奴仆們卻不放她離開,任她衣不蔽體任路人奚落.”

她似乎再說不下去,俯下身子,肩膀一顫一顫,痛哭起來。

“你說什麽?”

江陳豁的一下站了起來,他一直刻意隱忍的沉凝的面上,此時才顯出幾分不可抑制的悲痛。

他一直以為,音音在他的羽翼下,被保護的滴水不漏,從未想過,她死前受過那麽多的屈辱。偏生這屈辱,來自他親自挑選的未婚妻。

他實在不敢想,那樣嬌柔的人,死前挨餓受凍,還要任旁人羞辱。經歷了順和齋這一遭,他也能猜到那些言語能有多錐心。她那樣體面的一個小姑娘,尊嚴被眾人碾在腳下,該是何等滋味?

他忽而想起她死前望向他的那一眼,是含笑的決絕。是啊,決絕,他似乎此時才明白她為何決絕。他險些忘了,她曾經可是國公府嫡姑娘啊,雖柔弱,可自是有錚錚傲骨的,豈能任人輕賤?

江陳並未喚禦醫來檢驗這松餅,比起這個,他心裏沉甸甸的,都是她臨死前決絕的眼,還有那些他如今才體會的她的痛。

他嗓音疲憊的暗啞,囑咐於勁:“去,讓柳韻那日帶的仆從,都隨了她們主子去吧。”

他說完,再不言語,出了門,往江堤而去。

京中主路已點了風燈,影影綽綽,越往外走,燈火越稀疏,出了城,已是漆黑一片。

嘉陵江沿岸,卻有幾盞燈籠飄飄蕩蕩,顯出昏黃的光來。

蘇幻將手中最後一盞河燈送遠了,抹了把淚,起身往岸上去。

沈慎與季淮只目送那幾盞河燈飄向遠處,面目悲戚的沉默。

幾人上了江堤,在這黑暗的寂寥裏,蘇幻忽而發狠的罵:“沈音音,你怎麽能走了呢?你忘了姨母說過的話了嗎?她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你怎麽就沒聽見去呢?”

她罵完,陡然轉身,伏在憑欄上,哀哀痛哭起來,出口的話破碎的聽不清:“音音,怎麽辦呢,姐姐想你了。”

沒人勸她,過了許久,這哭聲才一點點低下去,沒了聲兒。

蘇幻從憑欄上直起身,拿了帕子擦臉,望著兩個沉默的男子,低低道了句:“抱歉,失態了,既.”

她話還未說完,轉頭間便見江堤的暗影裏站了個挺拔的身影,身上的麒麟緋色官袍還未來得及換,消瘦了幾分,比之往日的威儀倨傲,顯出幾分空蕩的蕭索。

蘇幻神色一凝,還未出口,忽見旁邊的季淮往前站了站,挺直著脊背,斥了一聲:“滾!”

這聲“滾”讓周遭都靜寂下來。

季淮平素有股坦蕩的溫潤,說話也和氣,此刻眼裏蓄了波濤,一步步走出來,竟渾身透出淩厲的陰沉,看的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

於勁皺眉,上前要治他的不敬之罪,卻被江陳擺手止住了。

江陳面上波瀾不興,並未顯出被冒犯的怒意,在這裏,他不願讓沈音音看見他同她的家人不快。

他往前站了站,只道:“季淮,我來看看她。”

“你是音音什麽人?”季淮卻不退縮,忽而發問。

這話倒讓江陳語結,他本想說“我是她的夫君”,可張了張口,竟是沒發出聲音。

季淮冷笑,犀利的話語直指人心,他說:“江大人怕是想說,你是她的夫君。可音音只是個無名無份的外室,無論是從律法還是世俗,這聲夫君是萬萬稱不上。說白了,你什麽都算不上。是以,江大人,你沒資格來看她。”

“是,你什麽都算不上!”

蘇幻挺起胸脯,紅腫的雙目裏有濃烈的恨,她走上前,直直對著江陳道:“江大人,你以為是柳韻害死了音音,所以你沖冠一怒為紅顏,你殺了柳韻,便覺得良心安了嗎?”

“我告訴你江大人,真正害死音音的,是你!”

她伸出食指,直直指在了江陳的面上,讓於勁驚出了一腦門子的汗,這沈姑娘的幾個親眷,怎得都是不怕死的,這可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