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春日宴

今年的春日宴設在西苑,海棠盛開的季節,這裏有著一年中最美的春景。

柳重明再習慣遲到,也不敢在春日宴上擺譜,可他天沒亮就起床,卻不是因為怕遲到。

曲沉舟看著他在馬車裏雖坐得穩,搭在臂彎的手指卻極輕地反復蜷縮又伸開,知道重明這是心中在憂慮。

這樣細小的習慣,都是他從重明那裏學來的。

“世子,”他輕聲安慰:“不用擔心,我會盡力保護好白夫人。”

柳重明看著他,欲言又止。

春日宴上的常客都知道那裏的規矩,無論是白大將軍、柳侯,抑或他和白家兄弟,都有自己要應酬的場面,白夫人由丫鬟陪著,與娘娘命婦們一起,並不能走在一處。

暗衛更是別想進西苑的門,無論哪家的都不行。

他們考慮過攔著白夫人,不去春日宴,可曲沉舟並不贊同。

應了宮中帖子,怎能說不去就不去,而且卦言中只提到了這一天,並沒有說在哪裏可能發生意外。

卦言含糊,未必沒有回轉之機。

最後,曲沉舟拍板了自己的決定——春日宴那天,他還有機會為白夫人再次蔔卦,世子把他推給白夫人隨身跟著,他可以審時度勢地為夫人擋禍。

白世寧和柳重明的強烈反對都被他駁回。

他若不冒險一試,白夫人恐怕難逃血光之災。若是眼睜睜看著白夫人有什麽三長兩短,他百死難辭其咎。

“世子不用擔心我。我們和白大將軍不是已經說好麽,我可以保護白夫人,你們可以保護我。”

對未知的擔憂是必然的,但曲沉舟卻沒有那兩人那般不安。

他從前孤身作戰無依無靠時,尚且能一次次擠過死亡的縫隙,如今有人在背後保護著他,能讓他無所顧忌地奮力向前,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柳重明的愧疚更甚,不敢看他的眼睛:“沉舟,我……”

“世子若是得了我這雙眼睛,也一樣會這麽做,也許會做的更多,”曲沉舟撚著發繩,問:“世子若是過意不去,這一趟出門,介不介意我獅子大開口?”

他這樣從容,柳重明再消沉下去便更顯多余。

“想要什麽?”

曲沉舟斜靠在軟榻上,像只對人愛答不理的貓,形狀漂亮的眼角挑起,故作輕佻般反問:“就給個家財萬貫的世子如何?”

這話聽著就是玩笑,可柳重明不舍得不當真,瞬間耳根紅透。

於他而言,曲沉舟是開在高山冰雪裏的一朵花。

沒得到的時候,他瘋魔一樣想要占有,如今那花已飄飄忽忽落下,虛懸在他手心中,只差一點就能觸碰到,他卻不敢出一口大氣,生怕吹化了吹碎了。

他既想將人捧在手中,虔誠地供奉起來,也想揉碎在手中,肆意褻瀆。

“不舍得給麽?”

曲沉舟卻與他正相反,從前明明是個冷漠疏離的模樣,如今卻偏愛戲弄他,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勾得他左右不是,吃準了他氣不起來。

“家財萬貫沒有,”他挪去對面的軟榻上坐著,那副細腰正留了個空當給他:“一貧如洗的世子要不要?”

“怎麽?世子又跟誰賭這麽大?我去幫你贏回來。”

柳重明俯下身,腰間的香包硌在兩人中間。

他以前從不喜歡佩這東西,只是今年梧桐樹結了許多花苞,曲沉舟非要推他上去摘些下來。

想他堂堂侯世子,居然……居然也不是那麽抗拒爬樹。

到晚上回來的時候,花苞已經變成了香膏,味道還怪好聞的。

“世子妃愛財如命,把錢掌得緊,我每月只有幾兩例銀,還要麽?”

香包硌著不舒服,曲沉舟側身倚著,讓出地方來,應著:“我可以少吃一點。”

柳重明悶聲笑,向他俯下身。

曲沉舟呆著沒動,眼神卻閃爍起來,喉間起伏,似在吞咽口水。

柳重明想笑,他算是看出來小狐狸的欺軟怕硬了。

一旦他有半分畏縮露怯,曲沉舟就會張牙舞爪地得意起來。

他若當真強硬逼近,小狐狸反倒乖乖倒伏了炸毛,只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他。

像是在討饒,更像是在期待。

一進一退間,他們像是已經這樣相處了許多年似的。

“你以為我想對你做什麽嗎?”

曲沉舟說不出“沒有”,將目光落在一旁。

“其實我是想……”柳重明更俯身,故意將熱氣吐在他耳中:“我想說,進了西苑,我們都盡量不走遠,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兩個人可以幫忙照看你。”

“景臣麽?”曲沉舟正過臉來,救了耳朵,卻堪堪與人鼻尖相對:“還有誰?”

“托你的福。”柳重明低低吐出一個名字。

“哪是托我的福,本就是捅破一層窗紙的小事,”曲沉舟微笑起來:“以後會有更多人站在世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