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血色

看著薄言的背影在門口消失,慕景德才叫了一聲。

“江行之。”

一人從屏風後面轉出來,立在下首:“王爺。”

“薄言說的,你怎麽看?”

“廖統領與薄統領始終不對付,以至於錦繡營和南衙也屢有沖突……”

慕景德心中煩惱,打斷他的話:“有是有,但從來也沒鬧到這麽大,任瑞這個人太能惹麻煩,要不是你說留著有用,不如打發去別處。”

“王爺稍安勿躁,”江行之將手揣在袖中,耐心等他發完牢騷:“會惹麻煩,也並不一定都是壞事,要的就是他會惹麻煩。”

慕景德狐疑地看他。

“王爺想,廖廣明這些年四處搶風頭,南衙的兄弟也屢屢吃虧,靠的就是一個混。要制住混,就只能用更混的人。”

慕景德若有所思。

“而且王爺看,這次還是錦繡營先動手,任瑞也是知道克制,並不是沒有腦子的人。可收可放,難道不是個好用的人?”

不止是有腦子,而且在兩邊鬥毆時,任瑞甚至連手都沒伸,頂著一頭血放肆狂笑,更激得對方勃然大怒。

“倒也是。”慕景德猶豫許久,才問:“可本王想不明白,廖廣明為什麽會這麽沖動,要去偷襲薄言?”

“王爺,所謂困獸猶鬥,再兇悍的野獸,在多方夾擊下,也會鋌而走險,而且廖廣明本也不是什麽理智的人。”

“這倒也是,”慕景德幾乎是習慣性地認同他的話:“你之前也幾次給我提過,這幾年皇上對廖廣明不滿頗多。柳重明去了大理寺之後,廖廣明還因為民科的案子跟重明較勁。”

“對,還有一個柳重明,”江行之不動聲色地平靜回答:“不光是因為與南衙這次鬥毆沖突,王爺聽說過他與柳世子打賭了麽?”

“聽說過。”

“廖統領輸得很沒面子。想想柳家在朝中的影響,世子不點頭,廖廣明手裏搶來的案子很難有幾個有進展。聽說世子已經把民科的案子取回去大半,兩人鬧得很不愉快。而最重要的是……”

江行之賣了個關子,見慕景德看過來,才笑一下:“皇上的態度。”

“什麽態度?”

“想想在這件事上,皇上對王爺的訓話和對廖廣明的訓斥,就該知道皇上的態度了。”

見慕景德不說話,江行之遞上一杯茶:“王爺,皇上固然願意牽著一只聽話的狗,可同一只狗牽久了,誰會不厭煩呢?更何況這狗還在咬人,咬得滿朝上下不得安寧。”

“你是說……皇上想換掉廖廣明?”

“換不換掉,我不知道,但我認為,南衙距離皇上最近,王爺才應該是皇上最貼心的人,錦繡營麽……一定需要嗎?”

這提議令人分外心動。

“王爺想想,錦繡營這些年靠的是什麽?”江行之循循善誘:“是廖廣明四處樹敵嗎?當然不是。”

“是皇上……”慕景德再自然不過地接了他的話。

“是皇上,皇上用得到他,覺得他好用。”

廖廣明自然是好用的,無論是從前的巫蠱案,還是祠堂案,皇上想讓哪家被牽扯進來,廖廣明就能恰如其分地讓人招供出點什麽來。

江行之又問:“如果有一天,皇上發現他不好用、沒什麽用了呢?”

說到這裏,就不是慕景德想得明白的事了:“你有什麽主意?”

“所以說,需要任瑞這樣的人,”江行之附耳過去:“春日宴……”

對於他的法子,慕景德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在江行之就要躬身退出去時,忽然問道:“行之,之前的事,你有沒有怨恨本王?”

其實對於放棄江行之,他事後也有些後悔,明知道江行之是他身邊最得意幕僚,難免會受同行眼紅,卻還是聽了別人的慫恿。

“王爺多慮了,”江行之躬身再拜:“江行之一介布衣,能得王爺賞識,王爺之恩,江行之沒齒難忘。”

慕景德心滿意足,派人送他出後門。

沒齒難忘啊。

江行之看著那扇紅漆門逐漸合攏,嘴角帶著笑。

他怎麽可能忘掉,兇神惡煞的官兵綁走了父親,他和娘在後面哭著追趕。

“冤枉!”娘的哭喊聲被吞沒在寒風裏:“軍爺!他不是盜匪!不是盜匪!我們只是普通百姓啊!”

沒有人聽他們的喊冤,第二天一早,父親的首級被裝在木籠裏,懸掛在城門口,充作匪首,充作戰功。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裏,見到了掛在屋梁上的娘。

沒有家了,那年冬天真冷。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這位王爺所賜,自然沒齒難忘。

江行之微笑著離開。

慕景德,不死不休吧。

曲沉舟在門外整理衣袖,提高了些聲音:“下奴曲……”

話沒說完,還沒等他彎腰叩拜下去,門裏風風火火沖出來的人架起他就往裏走:“磨磨蹭蹭幹什麽呢?我娘等你半天了!”